楊業眼前是一張形制古樸的羅漢牀，兩側掛着大紅的布幔，綾羅遍佈，四周盡是昏紅的暖色光暈，好像是大戶人家的……新房。隨着這個念頭的出現，楊業的心臟不爭氣的跳了兩跳。</br>此情此景，就只差一個好看的小媳婦了。</br>就在這時。</br>“相公！”</br>纖細的聲音有點顫抖，顯得主人的心緒也不平靜。</br>楊業聞聲轉頭，看向右邊的突然出現的硃紅圓桌和旁邊端坐的玲瓏人兒。</br>“喲，這就出現了！”</br>他挑了挑眉頭，站在原地沒有應聲。</br>穿着傳統紅色嫁衣的玲瓏人兒頂着紅彤彤的蓋頭，她坐在原地顯得有些侷促。</br>“相公？”新婚的小媳婦遲疑的說，“奶奶說，這紅蓋頭是要相公你用秤桿幫奴家挑開的，你，你在嗎？”</br>楊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心裏有些疑惑。</br>燈光搖曳，譁！</br>新娘子一把扯下頭頂的紅蓋頭，慌亂的目光對上楊業打量的視線。</br>真是好看的人兒。</br>楊業心裏讚歎，這小姑娘眉眼間還帶着稚氣，卻已經展開七分傾城樣貌，瓊眉皓首，碧玉玲瓏，嬰紅的嘴脣，圓潤的下巴。</br>“相公你……是在戲弄奴家嘛？”</br>小媳婦咬着嘴脣低下頭去，攪着手指頭，她到表情有些嗔怪，但神色間全是掩不住的羞澀。</br>楊業沒有在乎這新娘爲什麼沒有坐在牀邊，而是坐在圓桌對面的問題，他的目光順着新娘的髮髻上升到牆角的之上。</br>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置該是又一個破洞來着，現在不光破洞沒了，就連屋脊也改變了方向……</br>而當時的那一抹陽光。</br>楊業的視線落到兩人之間的硃紅色圓桌上，銀色的燭臺上，通紅的蠟燭上燃着一點燭光，耀出一輪日暈。</br>“相公你？”</br>闌珊燈火對面，新娘的面色原來越惶恐，悲從中來，她傷心的說：“相公你果然還是看不上我對吧！”</br>璧人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像是受傷的小獸，分外惹人生憐。</br>“不！”</br>楊業忽然說。</br>新娘子擡起眼睛，好看的眼睛中似乎有光亮起來。</br>“我喜歡你，但我不是你的相公。”楊業說。</br>“怎麼會？”</br>新娘子又是迷惑又是心疼的說：“你我情定三生，拜過天地高堂……”</br>楊業揮手打斷她。</br>“或許對你來說確實是這樣，但你我的相遇只是個錯誤……我不能拿着別人給我的刀，心安理得的刺進你的胸口！”</br>“你被矇住了眼睛。”楊業說。</br>新娘的眼神十分疑惑，她半晌沒有言語，只是逐漸下定了決心。</br>排開紛擾思緒，克服所有的羞澀。</br>她站起身，雙手交握在身前，堅定的，一步步走到楊業面前，握住他的手。</br>燭光裏，她咬着嘴脣擡起頭來，勇敢的對上楊業的眼睛。</br>“我相信我的選擇，我不會認錯，你是我的相公，這一點從未變過。”</br>楊業感受着對方小手掌心的溫度，他抽出一隻手捧住新娘的臉頰，新娘閉上眼睛，順從的貼到楊業掌心。</br>燈光越發搖曳。</br>“呵！”楊業溫和的笑道，“我越來越欣賞你了，可惜……”</br>新娘睜開眼，焦急道：“爲什麼？爲什麼你還是不相信……你到底着了什麼魔怔！”她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嬌軀恐懼的顫抖。</br>這一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新娘的眼神幾已入魔。</br>楊業低下頭，視線卻穿過兩人握在一起的雙手看向自己的腳尖。</br>他擡起頭，對上新娘恐懼無助的眼睛，他將對方擁入懷中。</br>“好了，告訴我，你和我的名字！”</br>搖曳的燈火瞬間定格，飄渺的煙火停滯，大紅色的一切緩緩褪去顏色。</br>逐漸變得蒼白的世界裏，只有穿着大紅色喜袍的新娘雙臂緊緊環着楊業的腰，閉着眼睛眼淚滾滾而落，她大聲的說：“你叫荀阿生，我叫蘇染，我們元啓五年在邵先生書館私定終身，你是我的一切！”</br>突然明亮的燭光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顏色。</br>楊業懷中的人兒化作無數流沙飛散，極光的世界裏，有重重梵音響起，大音希聲，冥冥中有人在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遊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br>虛幻層疊的光影中，羅漢牀化作一尊殘破佛首，躺在蒼白的簾幕中。</br>楊業撇了佛首一眼，冷哼道：“裝神弄鬼！”</br>他再次看了一眼腳尖，那是僅剩的路的方向。</br>這句話似乎激怒了冥冥中的什麼，在極光中失色的一切化作雪白幕簾，重重幕簾中，有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總有衣不蔽體的妖嬈女子想抓住楊業的手臂將他留下。</br>楊業大步邁開，只顧向前行走，但總有糾纏不休的執念試圖將楊業拖着這裏。</br>它們變換着各種聲音跟他說“留下來”，說“往生極樂”，說“三千塵世碑，你纔剛剛開始，你必須留下！”</br>楊業冷笑，這些紛紛擾擾的東西也想困住他的步伐簡直癡心妄想。</br>他索性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自己遲遲走不出去的原因。</br>想要走出這片紛雜的東西，他需要的並非方向，而是超脫。</br>“可我需要的不是超脫！我堅持自己的方向，路一直在我腳下！”</br>如紛亂光影中的存在所言，塵世三千，登山者需要從三千幻境中走出來，但楊業的步伐太快，衆多的幻境甚至來不及形成，只餘掛念妄圖拖住楊業的腳步。</br>幸而楊業遲遲沒得超脫，使他只能用這種近乎暴力的方式前進。</br>“什麼是超脫？”楊業自問自答，“你們要的超脫不過就是斬情，走過塵世，必然要留下些什麼！”</br>楊業笑起來。</br>“若真的是塵世泥沼，或許你真的能拖住我，但你只是我登山路途上的一關試煉，塵世三千，你只有兩千七百階，想困住我，你還差得遠！”</br>楊業數着步子，踏下第兩千七百三十四步。</br>亂我心者……不可留。</br>光影幻滅。</br>流雲落日重新出現在楊業眼前，懸崖半空，依舊是風輕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