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是外人一個人,聽到鄭燕如這息事寧人之語,心裏雖沒信她幾分,但也是沒什麼立場插手。
今日前來撞見了這件事,宋稚有些小小尷尬,所幸羊肉的確好喫,兩人說說笑笑,喫喫美味,倒是也將這小小插曲拋諸腦後。
臨走時,鄭燕如執意要宋稚帶走一扇羊肉,雖說這連喫帶拿的,叫宋稚有幾分不好意思,可鄭燕如十分熱情,叫她難以推脫,也就收下了。
宋稚臨出門的時候見這十五孃的車轎還在門口停歇着,想來這裏頭的事情,還未處理好。
流星扶着宋稚上了馬車,忽有些長舌,道:“這吳夫人出行還真是低調,您瞧她家那馬車,看着灰撲撲的,說是平頭百姓家的也有人信呢。”
宋稚掀開車簾睇了一眼,十五娘所用馬車的確簡樸了些。
哪怕是京城裏有幾分頭臉的富戶也不會這樣寒酸氣的馬車,可憐她處處小心賣乖,卻是攤上了一個有火眼金睛的嫡母。
她這幾分小心謹慎在鄭國公夫人眼中,更加成了不能小覷的由頭。
宋稚此時還有心情替別人擔心,回到家中才知道逐月等了自己許久,說是有要事稟報。
宋稚剛脫去披風,逐月便來了。
“怎麼了今日不是去見歸來寺見大師嗎可是大師說什麼不好的話”
宋稚才飲一口熱茶,便見逐月一臉的急色,又似滿臉困惑。以爲是那位雲遊僧人說了什麼不吉的話,叫逐月心生惶恐。
逐月蹙了蹙眉,又緊緊捏着手裏的帕子,對宋稚道:“奴婢覺得那個慈心大師有幾分古怪。”
“哦爲何這樣說”宋稚倒是沒想到逐月會說這話,她對慈心應當非常敬重纔是。
“慈心大師說,陽兒的病是代人受過。”逐月眨了眨眼,似在閃躲。
“可是說代初兕受過”宋稚看似平靜的問,心裏已如窒息般難受。
逐月見宋稚瞬間便猜到了,心道此事果然蹊蹺,還好與宋稚言明瞭。
“夫人如何得知那慈安大師倒未直言,可話裏話外指的都是小公子。”
慈安大師原說陽兒這病是帶貴人之子受過,兩個孩童年紀相仿,從小在一塊長大。
除了初兕,哪裏還尋得出第二人
“奴婢聽着他的話音,像是說王爺使了些陰私法子,將病氣過到陽兒身上。”逐月輕咬下脣,斟酌着說。
流星當即道:“這都是些什麼鬼話哪還有這樣的法子,若是有,先帝也不必去了”
“流星”逐月和宋稚異口同聲的呵止,這丫頭情緒激動,便管不住舌頭了。
流星住了口,視線在另外兩人之間來回逡巡着,生怕瞧出一絲芥蒂來。
宋稚極驚訝的看着逐月,輕道:“逐月,你可信那和尚所言”
“奴婢哪怕是有半分相信,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夫人了。”逐月哀傷一笑,道。
宋稚眼圈微紅,流露出感動之色來。
逐月輕撫宋稚雙手,道:“我雖擔心陽兒,可也不至於被那和尚幾句話就蒙了眼睛。先不說我與夫人之間的情分,只說王爺吧。雖說王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可奴婢也知王爺心性之堅定,不屑做這種污糟之事。再者,轉移病氣這事也太過荒謬了些,就像流星方纔所說,若真有此事,只怕當今天子還是舊人。”
聽到逐月這樣徐徐說來,宋稚心中一片溫暖熨帖,緊握逐月和流星的手,道:“那大師的話雖牽強,可換了旁人,未必不信唯有你們二人,纔會這樣堅定的信我。”
逐月點點頭,眉宇間似有疑色,道:“我自然是信夫人的,其實現如今想來,我今日去歸來寺時,有幾處地方頗爲奇怪。”
“說來聽聽。”宋稚知道逐月聰慧,定是有所覺察。
此事背後定有人在推手,若是逐月信了他們的話,倒戈相向,那宋稚、初兕、蠻兒,乃至沈白焰,都會陷入險境。
畢竟親近之人,防不勝防啊
“那慈心大師雖是雲遊僧人,可短短几日就在歸來寺立足,且頗得人望,此乃第一怪。奴婢並未使銀子買通小沙彌,也沒搬出王府的招牌,可隨着人流擁擠向前,竟也得了一個可以面見大師的小香囊,此乃第二怪。”
逐月從腰際的荷包裏拿出一個小香囊,歸來寺每日只發二十個香囊,只有這拿到香囊的二十個人可以面見慈心大師。
逐月搖了搖頭,有幾分不確定的說:“佛緣”
如此玄而又玄的東西,最能讓人心生幻想,以爲自己是天選之人,本該受佛祖恩澤。
“嘶。”逐月忽倒抽一口涼氣,緊緊蹙眉,似乎是頭疼的厲害。
“怎麼了”宋稚忙問,“流星,快倒杯熱茶。”
逐月不住的揉按額角,片刻之後緩過神來,擺了擺手,道:“無事了。”
“方纔這是怎麼了”流星將熱茶遞給逐月,問。
“奴婢只是在腦海中回憶起慈心大師的模樣,可卻猶如在夢中,你明知那人在眼前,卻憶不起他的容貌。”
逐月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還是恍恍惚惚的,直到流星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一個響指,才驟然回神。
她啜了一口茶,道:“這可說是第三怪了”
“怎會如此蹊蹺”凡是必有因果,難不成那位大師也會幻術宋稚想了想,又問:“你可在歸來寺裏喫過些什麼喝過些什麼”
“吃了一盞苦茶,說是清心去污穢的。”逐月有幾分尷尬的說,“倒是叫奴婢鬧了幾回肚子。”
宋稚覺得不妥,便對流星道:“請吳大夫來給逐月瞧瞧吧。別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流星遣了一個腿腳麻利的小丫鬟去請了吳大夫回來。
吳大夫診了半天,只道逐月似有些脫水之相,多喝些熱水便好。
宋稚不大相信,只是脫水爲何診了這般久
“脈象初有些摸不準,許是老朽診錯了。”吳大夫解釋道。
逐月眉宇間雖有憂色,可兩頰紅光充盈,不似有病,可宋稚心裏還是存了個疑影。
待沈白焰歸來將此事與他一說,沈白焰當即起身又出去了,外頭剛好開始下夜雪,天冷的很,宋稚隔着琉璃的窗罩子看着沈白焰的背影,也是十分心疼。
她早早的讓人給陽兒送去了銀絲炭,生怕陽兒凍着,外院裏有些個嘴碎的老媽子常道,還以爲這陽兒是王爺庶出的兒子呢被崔叔好一頓教訓,再也不敢多嘴了。
沈白焰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纔回來,宋稚早叫人備好了羊肉鍋子等他來喫。
被這屋裏的熱氣一鬨,沈白焰周身的雪片都融掉了,流星忙伺候着他換掉了外衣,免得着涼受凍。
“我讓飛嵐去查時,那僧人已經雲遊去了。”沈白焰吃了一口燙的正好的羊肉,才道。
羊肉裹着麻醬,半點不羶,反倒嫩滑可口。
“怎會這麼巧下午纔去見得他,晚上便雲遊了分明是有鬼。”宋稚道。
她在在一旁幫着燙菜,放了些口蘑和薺菜進去。沈白焰這人,若是不將蔬菜夾到他跟前,他這人是不會主動喫的。
沈白焰點了點頭,又大口吞了一筷子牛腸,道:“不必擔心,我已讓人去查了。逐月無事吧”
這牛腸本就是熟的,用羊羔大骨裏頭的骨髓,拌入其它香料醃製,然後塞進牛腸烹熟。可以直接下酒喫,也可以放在熱鍋子裏過一遍再喫,滿口的筋道濃香,將這雪夜的寒涼一掃而光。
宋稚將燙好的口蘑放進沈白焰碗中,道:“我已叫吳大夫替她診過脈了,說是無事。只是陽兒病勢反反覆覆,我瞧逐月的精神也是難好。”
“不如去請個擅長小兒科的大夫來瞧瞧”沈白焰想了想,道:“我與太醫院的燕太醫頗有幾分私交,他雖年輕,在太醫院也無資歷,但醫術還是不錯的。”
“也好。我明日就去下帖子,讓崔叔登門去請。”
宋稚穩穩的夾起一個在鍋中浮浮沉沉的蔥粒兒肉丸,放到沈白焰碗中。
“不必,讓蘇崢去吧。燕太醫剛巧欠了蘇崢一個人情,叫他還了也好。”
沈白焰像是長了張鐵嘴,竟也不怕燙,一口咬下肉丸,充盈的肉汁在口中爆開,也不知松香是怎麼做的肉丸,明明是豬肉,卻略帶一絲回甘,半點不膩。
從前宋稚未嫁入沈家時,沈白焰於喫食這方面並沒太多要求,終日只吃些金貴的食材也就是了。
宋稚來了之後,沈白焰三餐的菜色忽就豐富了起來,連醃鹹菜片兒這樣普通卻有滋有味的小菜也能上桌了。
夫婦倆人邊喫邊聊,外頭雪越下越大,屋裏卻是熱氣騰騰,哪怕是有再多的煩心事兒,此時也要退散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