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醉春歸 >第五章 君子不反悔
    “別無他求?”杜衡之撇嘴冷笑:“我告訴你啊,別整天老氣橫秋的,還好我秋生天真爛漫,沒給你帶壞。”

    沒給我帶壞?

    薛千哭笑不得,明明秋生那橫衝直撞、無所顧忌的性子是跟他學的,哪裏用得着她去“帶”啦?她想帶壞也沒個機會啊……她倒想秋生能安分一點。

    “聖上是定了,郡主下嫁,八月初五。”師父突然道。

    八月初五?

    薛千低頭思忖,八月初五,如今是六月底,還有一個多月。一個多月,她就要嫁人了,就要嫁給王丞相家的孫子了,脫離宮門,失去太后的庇佑,她在深府內宅中能否過得好?

    會不會有人欺負她,王丞的孫子還會不會納別的小妾?雖說身份高貴,位居郡主,可她卻是有名無實,又不得皇帝重視,這些都是朝中官員有目共睹的。而王丞權傾朝野,他家的嫡孫……可不一定是個癡心重情的良人。

    難道一面還未見,就要做他人婦了嗎?

    那再想見一面,可就難了。

    所以,她不能再等,這次無論如何,粉身碎骨,也要跟着師父去京城。

    倘若師父再不答應,她就一個人去,單槍匹馬,爬也要爬到京城……

    “師父,我決定了,這次我一定要——”

    “那就去吧。”

    什……什麼……

    薛千一時沒反應過來,師父說什麼?

    那就去吧。

    去吧。

    這是……師父答應了?這麼快就答應了?答應讓她去了?去京城?

    京城,她可以去京城了。

    “師父,你是說真的?沒在騙我?”薛千仍有些不敢相信,蹲到師父旁邊,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眼裏滿是希望。

    杜衡之沒好氣地轉過頭,嘀咕道:“可總算有點兒精氣神了。”

    “師父,你可是從不騙人的!”薛千興奮地起身,大聲說道,似乎這麼說一句,便能證明這句話不可挽回,師父也不可反悔了。

    她又轉到另一側,蹲下看師父:“你從不騙人的,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師父可是君子,不得反悔!”

    師父可是君子,不得反悔。

    記憶裏,有一個地方也在迴響這句話。那個小女孩坐在自己膝頭,抹乾眼裏的淚水,聲音帶着哭腔,卻仍舊撅着嘴強硬說道:

    “師父說了,師父可是君子,不得反悔。”

    彼時,那個八字鬍男人哈哈一笑,說道:“你師父是誰呀,纔不說空話。”末了,又補了一句,“厲害的人都不說空話。”

    想到這裏,杜衡之笑了笑,伸手撫過已經很長的山羊鬚。

    薛千見他笑了,也笑逐顏開,知道這回是定了,忙跟着師父採起藥來。看他手中拿着的,貌似是百靈草,便也翻找着同種草藥。

    真沒想到,師父竟然真的同意了。看來方纔所想是對的,師父派秋生去通知自己,定是早已做好了準備,與其說是去告別自己,不如說是來給她遣個信兒,要帶她一塊去的。

    “師父,你認識王丞相他們一家嗎?”

    “開玩笑,我個山中老夫子,又怎會認識?”

    “那你……那你聽沒聽說過,他家孫子是何等人,有沒有過不良行徑什麼的?”薛千在想着措辭,雖然她也沒嫁過人,可身在青樓三年,又怎會不知曉每個男人的秉性呢?有的看似居家良正,可也時不時想着偷歡兒揩油兒,她雖沒正經接觸過,卻也聽姐妹們談論過。此時,焉有不憂心之理?

    “這更是胡說了,你覺得我會知曉?”師父斜她一眼。

    薛千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纔想到今天的正經事了,還沒問師父要去給哪戶人家看病呢。既然與她同去,那到了京城少不得要跟那戶人家打交道,她也該提前做個準備。

    “崔國舅府裏,二公子病了。”

    崔國舅,二公子?薛千一聽便知了,當今皇后的哥哥,崔束崔國舅,亦是朝中宰相。雖不及王丞相實力雄厚吧,但也是朝廷棟樑。

    十五年前先皇后仙逝後,中宮之位一直空缺,直到前些年,才封了崔貴妃爲皇后。而崔皇后之子周澤,正是當今太子。

    要說宮中的事,這兩年她是聽了不少的,其中有無意也有刻意。

    比如前朝有崔王二丞,後宮便有崔王二妃,一個是崔丞相的妹妹,一個是王丞相的女兒。只不過後來崔貴妃成了皇后,王貴妃還是個妃子,可即便如此,王貴妃恩寵也不減,其下尚有一子,爲皇帝第八子,正年少,名周澍。

    “二公子病了,又是國舅府,難不成太醫都束手無策麼?”薛千問。

    “那些老傢伙,當然治不好了!怎麼,看你這樣子,竟是對你師父有所疑慮?”杜衡之這麼說,手上卻沒停,拔下一根百靈草來,捋掉根莖上的溼土,放入口袋。

    薛千忙道:“自然不是,我怎會懷疑師父的能力?只是,隨便問一問罷了……”聲音最後有些小。

    杜衡之笑了,說道:“那二公子年方十五,身上有宿疾,兩三歲時,就曾被一道士斷言,活不過十五歲。這麼多年大病小病也過來了,沒出過什麼大漏子,前兩年更是精神漸佳,衆人滿以爲要好了,誰料想,眼下又突然犯了病。”

    突然犯病,還剛好壓了十五歲的邊兒,家人豈有不急之理?

    只是這位小公子的病不屬常理,偏偏那些太醫們治不好,也無從下手。尋來找去,只能落到這位遠居山中的杜仙人身上。

    “原來如此,倒也是個可憐人。”薛千道。

    “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只你見的少而已。”杜衡之淡淡說道,輕飄飄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好了,採的差不多了,秋生也該把飯做好了。怎麼,你是在老夫這兒喫,還是回去喫?”

    “師父……”

    回去?怎麼回去啊,這都大老遠來了,連個飯都不讓喫,就趕着自己走麼?

    天下哪有這樣的師父。

    也只有他是這樣的師父了……

    日影西沉,山中本就不熱,此刻樹影幢幢,山道中走過,清風徐來,更添了一層陰涼。

    薛千因回京一事,心中不免雀躍,上午在嵌雪樓遇到的不痛快也煙消雲散了,低着頭咬着脣止不住地笑。

    京城,她盼了十年的京城啊,終於可以回去了。

    對,回去,是回去。

    不是去。

    《廣平調》唱響三年,三年來,大江南北沒有不來觀慕的。可唯獨,唯獨該來的人,沒有來……

    既然沒人來,她便自己去。

    這不,機會來了,她可以自己去了。

    想着想着,眼光不由亂瞟,賞着四處的湖光山色。這間竹屋落成已有好多年,是師父上山採藥臨時居住的,並非固定居所。而師父此時,正在前方牽馬慢慢走着,嘴裏哼着小曲兒,好不悠閒。

    走着走着,她腳下不慎一絆,突然向前栽去。

    幸好有些身手,一個迴旋翻身落到地上,擡眼朝地下看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連師父也轉過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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