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醉春歸 >第一百三十八章 魚刺
    皇后的面容一僵,眼神中溢出詫異,轉頭去看座下的崔束。而崔束也是滿臉驚奇,朝座上望來,兄妹兩個對視一眼,似乎都知道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太后連連點頭,第一個發出讚歎:“好啊,模樣真是周正,不愧名滿江南,奇女子也。”

    皇上淡淡一笑,神情並未大變,道:“你就是千雪?”

    “民女千雪,拜見聖上。”她俯首叩地。

    柳條般的身子一彎,幾乎整個人貼在地上,背上的長髮隨着動作滑下,跟那渺渺白裙對比醒目。

    在這空隙裏,沈君如面上風輕雲淡,心中卻是雲海翻涌。只有她知道,她此刻面對的是什麼。

    崔承皓即便做了萬般準備,心中猜測了千萬遍,臨到事了,卻仍是受不住震撼。

    地上的碎片靜靜躺着,無人去清理,好在衆人和皇上的注意力皆在薛千,無人顧及方纔那一聲脆響。

    也只有周澈,在玉盞落地之時,朝他看去,眼光微凜,掩去了那一分擔憂。

    而誰都沒有看到,另一角的座位上,張鷺搖頭一笑,輕輕垂下了眼眸。

    簡單的幾句問話之後,千雪歸座,舞女飄然而至,第一聲琵琶音響起,那舞女便隨樂舞動。

    適才短短兩個時辰,她已然教舞女們以最快的速度,挑了段舞,以配合自己的《廣平調》。嵌雪樓三年,她對於樂曲與舞蹈的結合,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力都不在宴會上,不在窈窕的舞女上,而在細品那一首靈動的曲子。

    在座之人,並非都對樂曲有意,也不是所有人都聽過《廣平調》名聲,但就是如此的樂聲,讓他們將精神皆聚集在了雙耳上。

    沈君如在聽。

    崔承皓在聽。

    周澈也在聽。

    他們都在聽。可他們的聽,顯然與衆人的聽,又不大相同。

    未幾,談笑聲再起,有人拿起筷子,有人端起酒盞,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廣平調》彈罷,皇后凝視她的面孔,終於道出心中疑惑:“這位姑娘,若是本宮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相府裏的大夫吧?”

    薛千放下琵琶,重新跪地,頷首。

    崔束看着她,眉頭微皺,好似在用力思索着什麼。從她進來到現在,他都是這副神情,從未變過。

    皇后淡淡一笑,說道:“擡起頭來。”

    薛千擡頭。

    皇后心下大駭,果然是當初進宮爲郡主“療傷”那女子……

    莫非,那次計謀,便是她想出的?

    可爲何,她又是杜先生的徒兒,好像叫什麼……薛姑娘?

    皇后心中迷惘萬千,心緒萬重,一時有些失神。

    “皇后此言,卻是何意?”皇帝問道。

    她晃了晃神,從思緒中出來,便將杜大夫的事對皇上說了。

    當然,沒有提她入宮之事。

    “哦……還有此事?”皇上很是驚奇,再次朝那女子臉上端詳,“你便是那個神醫的徒兒?如此說來,你早就入京了。”

    他說至此,忽然想到什麼——與崔承皓帶來的消息一併吻合。

    薛千叩拜,答道:“正是。初聞皇上要民女入宮,民女欣喜萬分,可當時身在相府,救人要緊,便委託黃麗娘說……說……”

    說到元辰那天,千雪自會出現。

    皇帝微微一笑,心中明白了大概,卻又朝崔束看去。

    “這麼說,崔卿也是早知道的了?”他微微眯眼。

    “臣,臣不知。”崔束如實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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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皇上神情緊繃一刻,轉瞬卻歸爲平常,笑了笑。

    “難怪江南傳遍你的名字,你既是歌女,又身負醫術,文可譜曲奏樂,醫可濟世救人。天下如此能人,男子已是少見,女子更是……”他略略笑了,“女子也就君如能媲美了。”

    沈君如低頭一笑,“皇上謬讚。”

    “皇上過獎了。”薛千道,“民女醫術只沾皮毛,師父纔是名副其實。”

    皇上打量了她半晌,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眸光一沉,喃喃低語着:“千雪……千雪……”

    “千雪……千雪……”

    聲音傳進薛千耳裏,猶如晴天霹靂,驚得她心跳如鼓。

    前兩日師父才告訴她,已有人去金陵拜訪了那對薛氏夫妻。薛千雖不知來者何人,也不知他們目的何在,可隱約覺得,派去查訪的人,和自己此次入京有關。

    可是她身在京中,一直未露出馬腳,誰會去查自己呢?

    誰會去查“薛千”的身世呢?

    千雪被聖上召見,薛千也被人去打探,難道……這二者有聯繫?

    薛千悔不該當初,不該起這兩個名字。

    兩件事湊到一起,令她渾然不安,不由起了退縮之心。

    原本欲出口的話,也嚥進了肚子裏。

    ……

    忽聞一聲悶咳,緊接着,是不連貫的嘔叫聲。

    皇帝擡眼看去,只見坐席上,沈君如臉色通紅,抓着自己的脖子,拼命朝地上咳嗽。

    太后皺眉:“君如這是怎麼了?”

    周澈也回頭看向她,一時間,殿內所有人都看向沈君如。

    “呀,這是怎麼了?”皇后急道。

    “我看,是魚刺卡住了吧。”一聲不鹹不淡的話語響起,張鷺氣定神閒坐在那裏,目光幽幽盯着沈君如。

    一語畢,周澈噌地起來,跪到沈君如面前,一手捏過她的脖子,正欲用封穴之氣將其喉中之物逼出。

    卻在擡手之際,突然停了下來。

    皇上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悅,眉頭不經意間皺起。

    大殿之上,嚴禁亂動。

    ……

    “皇上,懇請皇上傳太醫,君如……君如確被魚刺卡住了。”周澈收回手,轉身道,面色不知爲何,竟有幾分窘迫。

    皇帝冷哼一聲:“那你跑過去作甚?”

    大殿靜了一刻。

    就連沈君如的咳聲,也在不經意間,似乎頓了一頓。

    不及片刻,她的咳聲又響起。周澈垂着頭,看不清神色,卻慢慢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他後背挺直,一串動作一氣呵成。

    可分量又如此之重,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此事非同小可,別耽誤了,快,快傳御醫。”太后終於想起了正事。

    沈君如被宮女扶了出去,到偏殿接受醫治。

    薛千重新歸座。

    她心中鬆了一口氣,目光凝然不動,可所有的餘光,全聚集在方纔所亂之地。直到沈君如走出去,殿內重歸寂靜,她的後背纔出了一層薄汗。

    “好個魚刺啊。”張鷺兀自嘀咕,“魚刺也能救人於水火,妙哉妙哉。”

    聲音不大,薛千卻能聽到。

    周澈在地上跪了半晌,皇帝似乎是忘了這會子事,並不提起,也不看他。最後還是太后說了句起來,周澈才謝恩入座。

    薛千微擡眼簾,在視線的最後,恍然瞥見那個起身的背影。

    饗宴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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