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醉春歸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驚變
    “對了,不說這曲藝之事啊,本宮還想不起來。”皇后顯得興致勃勃,眸光流轉,飄向周澈的面孔,“本宮記得澈兒,好像也精通音律。倘使沒猜錯的話,玉簫便是你最拿手的,對吧?”

    周澈善簫,這是宮裏人人皆知的。

    十多年前,先皇尚在,彼時的皇上還是太子。先皇南下私訪,在鄂北偶遇一童顏鶴髮的耄耋老人,老人精通音律,山上爲居,仙鶴爲伴,常常玉笛在手,竹下彈琴,怡然自得,過着仙人般的日子。

    先皇景仰老人,懇求他隨駕入京。

    老人入京後一直住在國子監的文軒閣,在文軒閣,終日被皇子皇孫圍繞。唸書之餘,他便教那些孩子們樂理,周澤等幾個皇孫,雖是頑童小兒,卻沒一個不曾受過老人的惠澤。

    兩年未及,老人逝世。

    先皇大慟,竟連續三日未上朝,羣臣莫不驚詫。

    未過多時,先皇駕崩,太子即位。

    而周澈,便是在此之後,以玉簫著稱的。

    太后似乎也想起了什麼,道:“對,對,哀家也記得。澈兒簫吹得好,你要不說啊,哀家都忘了,許多年沒聽澈兒吹簫了。”

    “這好說,”皇上笑笑,“母后若想聽,何不讓他吹一曲?”他看向周澈,“你可願,爲太后及衆卿,吹簫一曲?”

    周澈自然答應,可他身上並未帶簫,皇上便命人去拿了一支。隨後他起身,在滿庭坐席之中長身玉立。

    四周大臣低聲議論,無不帶着讚許目光——今日一宴,不僅聽了聞名江南的千雪,還要聽燕王世子簫聲,自然興奮。

    “我記得多年前,世子爺還小,整日拿着簫呢,不離身……”

    “是啊,當年我進宮議事,見衆皇子玩鬧,獨他靜坐一處,只顧玩弄那樂器……”

    “咦,我怎麼不知道,那後來爲何不吹了?我是從沒見過。”

    “何事都要讓你見了,那才奇呢。”

    “你看李大人說話……”

    底下一陣笑聲。

    皇上面色無異,脣角帶笑,似要好好欣賞一番。太后的目光則一直在她那孫兒身上,從周澈起身至此,她的眉眼裏盡是疼愛。

    張鷺端起一盞酒,帶着玩味望向周澈。

    真是一出好戲啊。

    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這傢伙的簫怎麼樣,他可要好好聽聽……

    唯有崔承皓,此心意全不在此,目光如火般,一直灼灼盯着薛千。

    薛千知道有人盯着自己,卻一直垂着頭,佯裝不覺。

    一曲簫聲響起,悠遠寧靜,如泣如訴。簫聲不同琴音,不同琵琶音,和笛子也不大相同,更多的是悽清、幽雅,如寒冬時節天上的冷月,如瀟瀟暮雨中飛過的寒鴉,何種曲子,似乎到了簫上,都會變得多幾分哀婉。

    而他這首曲子,從起調之初,便帶了一腔悲傷之氣。

    樂曲如燕,繞樑不絕,樂曲如絲,纏進人心。

    直吹得人心中哀痛,彷彿渾然不覺中,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變故之後,只剩落寞與哀傷。

    元辰大典的日子,這曲子,着實不應景。

    皇上的眉頭不經意間擰了起來,眼中浮現一抹不耐煩。

    可誰承想,這如泣如訴的曲子,卻又不完全幽怨,到了傷心之處時,忽然急轉渾雄激昂。從那一輪冷月變成了大漠的落日,從那一簾暮雨變成了邊疆的狼煙,從那一聲寒鴉變成了戰場上的號角。

    如此詭譎

    多變,如此驚心動魄,如此牽動人的心腸……

    若非親耳聽見,他們是不會相信,這是由一支樂器吹奏出來的。

    太后和皇后聽得連連點頭,莫不讚許。羣臣也皆連連稱讚,撫須微笑。

    張鷺放下酒樽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一轉,忽然從周澈身上,移到了角落那女子身上。

    他原本想着,周澈吹得這樣好,在座最懂曲子的那一人,對此會有如何反應。

    可當他轉過去時,卻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

    那女子,竟在哭泣。

    ……

    她低垂着頭,努力憋住眸中淚水,可那眼淚壓根不聽她使喚,從通紅的眼眶中簌簌滾落,落在了輕紗的衣袖上。

    衣袖下,是那雙狠狠攥緊的玉手。

    她攥得通紅,手指關節發了白,可絲毫不覺疼痛。

    淚水如玉珠,在她嬌美的面頰上滾落,胸口一起一伏,壓住了胸中而來的悲鳴。

    不知怎的,張鷺看到這副景象,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便是讚歎:好一幅梨花帶雨圖啊,美人飲泣,獨立成風。

    可他面上並不顯露,緩緩吐出一口氣,收回了目光。

    難道,是這女子看到有人比她曲藝更好,心中不甘,悲憤落淚?

    那也未免太小心胸了。

    也罷,女兒家的心思本就細如銀針,他猜也猜不懂。想至此,便輕輕一嘆,繼續看聽蕭樂。

    周澈的曲子,到了此刻,恰好結束。

    他將玉簫遞給旁邊的公公,重新歸座。

    “好啊,好!燕王世子果然吹得好!”有大臣說道。

    掌聲轟然響起。

    皇上輕輕一笑。

    太后臉上滿是欣慰,心滿意足地收回了目光,“皇上覺得,澈兒的簫吹得如何?”

    “自然是好。”

    太后點頭。

    座下,薛千擡手拭淚,不敢擡頭。

    她懷抱着琵琶,琵琶在她手裏輕微搖晃,似要掉在地上。

    這一個動作,被崔承皓看進眼裏,也被心細的皇后看進了眼裏。

    “千雪。”皇后叫道。

    薛千斂容,跪在地上,“民女在。”

    “你爲何而落淚?”皇后柳眉微揚,盯了她半晌,“是有何心事,還是有爲難之處,不妨說來,免得落了聖上苛待你的名頭。”

    此言一出,先前不曾顧及她的皇上和太后,也都朝她看去。

    “民女不敢。”薛千趕忙叩頭。

    皇上低聲叫她:“擡起頭來。”

    薛千擡起頭,縱然方纔已擦過,可那眼角一片,仍有水光微紅。

    “這是怎麼了?”太后蒼老的聲音略微緩慢,“難不成,宣你入宮,還委屈你了?”

    皇上冷冷睨着她。

    元辰之日,一個卑賤之女在宮廷落淚,如此晦氣,豈能不氣?

    “皇上恕罪,太后恕罪。”薛千放下琵琶,仆倒在地,“民女,民女只是……”

    “什麼?”皇上明顯多了一絲不耐煩。

    崔承皓心頭吊起,兩手緊緊攥住,卻是不敢發一言,後背僵硬發抖。

    一時,座中之人屏氣凝神,氣氛又開始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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