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眸半閉,看着這熟悉卻疏離的塵世,若一切都在此刻凝滯,我們的情緣是不是就不會被悲傷和寂寞侵蝕泠泠琴音似清泉般浸潤我迷惘的心,我側頭望向那個少年,他臉上的笑容散去,呈現出一種柔和的溫憫,似乎被我的憂傷所感染,故流露出不明所以的悵然。
“飛燕。”劉驁疾步過來,攬住我的肩:“我真以爲你要飛走了”
“乘雲而去麼那豈不是仙女了。”我淺笑着,低頭看碧水粼粼的幽沉世界,不論什麼消失離去,也不過漾起層層漣漪而已。
“娘娘的裙子好美啊,像畫中仙子。”宮娥蹲下身爲我整理裙襬,卻輕聲讚歎起來。
衆人聞言,全都看了過來,原來裙襬方纔被馮侍郎拽出了層層褶皺,好似一朵堪堪綻放的芙蕖。藉着濛濛水霧,我彷彿有點像立在雲朵之上。
劉驁笑道:“有意思,我看這裙子該叫留仙裙。”
衆人紛紛讚歎,我卻如芒在背,合德還在看着我們麼
“主上,我們進去吧,我有點頭暈。”
這一暈便暈了幾個月,從晚夏到初冬,一日冷似一日,我素來畏寒,如今更有理由不出宮門了。
“娘娘,方纔有個宦官過來探看,說慶公子問您近日可覺好些,若還是欠安,他知道一劑良方,定可治好您的暈眩之症。”
“慶公子”我一愣,是那天撫琴的少年吧,劉驁說他出身名門,年幼時已聰慧過人,尤其擅長音律和琴藝,但沒聽說他還知曉醫理啊
“娘娘,您這陣子玉體欠安,連太醫開的藥都不見效,既然有良方,試試也無妨呀。”
“是呢,奴婢聽說那位慶安世公子是權貴子弟中的翹楚,博學多才,定是在奇書上看到了什麼好方子。”
小蕊和小萼勸說道,她們擔心我一直萎靡不振失去聖寵,其實我哪有什麼病,只是心緒不佳罷了,但當然不能明說,遂點了點頭,左右不過是多一副藥,反正這些日子我也沒少往池塘裏倒藥汁。
誰知我應允不過半個時辰,慶安世就前來拜見了。他一襲竹青色絲袍,清癯的身影宛若一枝靜默的修竹,他抱着琴向我行禮,舉手投足,都好似一幅寫意的山水畫卷,渾然天成的溫雅風流。
“不用拘禮。”我淡笑着點頭,這個少年眉宇間蘊着一脈春水般的輕靈之氣,不見絲毫王公貴胄的驕奢侈靡,讓人十分舒服,更兼他臉上還稚氣未脫,我完全忘了皇后的身份,只把自己當姐姐了。
“早就想來拜訪娘娘,只可惜宮中諸事繁瑣,不好疏通,才挨延了這些時日。”
他話一出口,我不禁覺得有些異樣,聽他這意思,難道爲了見我,還和宦官內侍周旋過嗎是了,沒有宣召,他是不能自由出入皇宮的,可爲何要疏通宦官來見我
慶安世見我神色遲疑,便一正顏色道:“娘娘還頭暈麼事不宜遲,我這就用良方爲你醫治。”
小萼走上前準備接藥方,誰知他卻擺擺手,拍了拍懷裏的琴:“這便是良方,當然還要我親手彈奏才能見效。”
“公子可真是、”小萼皺起眉頭,小蕊也滿臉不樂意,認爲他這玩笑開得太大,不過我倒不甚介意,反而擔心他下不來臺。
側頭間,窗外已飄起霏霏細雪,我不想再任由心境清冷寂寥下去,便淺笑道:“慶公子的琴藝確實精湛,我十分欣賞,你彈幾首悠遠靜泊的曲子給我聽吧。”<
“這良方我早已配好,可不能由娘娘來點。”他說完竟抱着琴走到門口:“娘娘先隨我覓一處幽冶雅緻的亭臺。”
我訝然,但也知道這些文人雅士會有許多講究,不禁有些好奇,自己又正是百無聊賴、心懶意怯的時候,找些打發時光的樂趣也未嘗不可,便讓小萼取來披風和折骨傘,朝外廊走去。
“我要抱琴,就不撐傘了,娘娘自己撐好,當心着涼。”慶安世往前走着,彷彿帶路的是他。
“娘娘,你覺得誰的琴聲最妙在你聽過的人裏邊。”
“趙昭儀吧。”我輕聲道,已經許久沒聽過合德撫琴了,劉驁的琴藝也高超,但我下意識地不提起。
“我的琴藝可比她高。”他說這話時,簡直像個負氣的孩童。
我不由笑了:“你從未聽過她撫琴,怎知自己定超過她。”
“雖未聽過,但知曉她的人品,想來琴藝也只是技巧而已,斷然無法人琴合一,心意交融。”
我蹙起黛眉,他恬淡清和的氣質若輕風拂柳,但方纔的語氣卻流露出紈絝子弟的自恃驕狂,一雙墨玉般的眼眸甚至含着不屑。
“慶公子,趙昭儀是我的妹妹。”
“那又如何”他無辜地看着我:“只因是自己的妹妹,就該無條件的遷就和忍讓嗎”
我一怔,不悅的心緒開始漫延:“你到底、來做什麼”
“娘娘無需戒備,我只是比旁人多了些關心和勇氣而已。對於看不慣的事,我即便不說出口,亦會用琴聲來吐露。”他目光又倘佯起溫泉般的暖意,脣角依然笑若和風:“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他扯住我的衣袖,帶着我朝西北角的小庭院跑去,好像對椒房殿的佈局十分了解。冷風徐徐,雪絮如梨花瓣般輕舞飛揚,落在發間身上,竟飄着絲絲縷縷的幽香。
回過神後,我才意識到此舉不妥,忙將袖口從他手中抽回。他似乎早知道我不會生氣:“娘娘別見怪,見你這般袒護妹妹,我也好想認個姐姐啊。”
“你若認我做姐姐,那合德也、”
“那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同她扯上關係。”他聳聳鼻子:“你不喜歡聽她的不好,我不說便是,以後我們一起的時候,都不要提她。”
“你真以爲我不會生氣嗎爲何要來說這些讓我難過的話。”我轉身欲走,他卻握住我執傘的手:“你本來就難過啊以毒攻毒。”
“”
“對不起。”他溫柔滿溢的聲音讓我想哭,就像閒適的風、微暖的水、夜空中清朗的星,再傷心失落的人也不願拒絕他的好意。
這個小庭院我平日很少來,宮人想必也鮮有打掃,院中草地枯黃、樹木凋零,只有幾株纖瘦的梅樹,漫不經心地開着疏疏落落的花。但牆的那一邊是繁麗奢華的少嬪館,仔細聆聽,還能聽到隱隱的笙樂之音。
這繁華與落寞的交隔之處,他帶我來做什麼
他卻尋到一個避風的角落,將外裳鋪到地上讓我坐下,他自己則盤坐在一旁,琴放在腿上。
“今日馮侍郎奉召到少嬪館吹笙,趙昭儀肯定會一展琴技,我等會把她的琴音壓制住,不就能證明我的琴藝在她之上了。”
“可這是爲何,你又不是對天下第一有執念的人。”
“當然有緣故。”他笑着,修長的手指拂去琴上的雪屑。
“既然召馮侍郎前去吹笙,那定然也召你去撫琴纔是,你怎麼沒去”
“給娘娘撫琴之後,就再不想給別人彈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