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擺了數十道珍饈,元陽臠、膠牙餳、五辛盤自然是必不可少,每道菜都少做了一些,本來已經足夠自己一個人的用度了,只是不過一會兒見,便見來了七八個面生的婢女。
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的銀盒,拿出自家主人奉上的食物。
“舍人,我家婕妤娘娘送上一盤仙人臠,舍人萬福。”
“謝過婕妤娘娘了。”東方瑤輕輕點頭。
芍兒趕緊遞上一塊玉佩。
“舍人,我家孫才人送上一盤貴妃酥,舍人萬福。”
“謝過才人了。”
芍兒趕緊又遞上一塊玉佩
“舍人,我家昭儀娘娘送上一道甘露炙,還請舍人笑納,舍人萬福。”
......
芍兒摸了一模,面色一變:“娘子,這纔到元日,皇后娘娘賞的玉佩便見底了。”
東方瑤看了一看,果然,那不算小的珍珠寶鈿方形銀盒如今方方正正碼着的只剩下了七八塊玉佩和玉鐲,看上去委實有些可憐。
“這娘娘公主們只知道送喫的,穿的帶的卻不見,喫的東西喫完了也就沒了,如此算來,豈不是我們折本了”芍兒衣服杞人憂天的樣子,活像被人挖走了一塊欣賞肉。
“好了,倉庫裏不是還有幾塊上好的瑟瑟麼,瞧你這樣子,難不成我一個皇后身邊的舍人大過年的還能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沒有”
想來也是自己疏忽,早該讓人融了那幾塊皇后賜的金子做成首飾,也好過現在尷尬的境地,不過前些年自己沒什麼身份,自然也沒太注意這些人情往來,如今身份和之前不一樣了,確實應該未雨綢繆。
“娘子,九仙殿來人了。”抹雲進來稟報。
“讓她進來。”東方瑤放下手中的竹著,點點頭。
只見一個身材瘦弱的青衣婢女低着頭,領着一個木盒子就走進來了。
“舍人萬福,奴婢映柳,我家章才人命奴婢送來一甕屠蘇酒,還請舍人不吝收下。”她說話的時候才微微擡起頭來。
東方瑤一笑:“才人有心了。”
芍兒正摸索着要從盒子裏拿出一塊玉佩來,卻被東方瑤按下了。
芍兒驚訝的看着東方瑤,卻見東方瑤只是對着自己搖頭。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遞給映柳:“多謝才人了。”
映柳有些疑惑,卻還是收好了這本書:“舍人說的哪裏的話,奴婢這就將書帶回”
映柳走後,芍兒忍不住道:“娘子爲何要回禮一本書”這雖說自家娘子想來不愛這些奢侈之物,只是以書作爲回禮,她卻是頭一次見到。
東方瑤但笑不語,她打開那壇屠蘇酒,瞬間屋內清香一片。
“她心思如此巧妙,我也好讓她知道,我明白纔對,”芍兒幫忙用勺子舀出少許入高足杯中,東方瑤飲下一口,嘴中滿是肉桂花椒清淡的滋味,才淡淡道:“如此,纔不枉費她一番心意。”
正喫酒喫到一半,芍兒把宜春酒、梅花酒、蘭尾酒挨個倒了一杯,便聽外面噼裏啪啦一聲巨響。
“是宮人在放爆竹呢”
芍兒扶起來東方瑤,抹云爲她披上大衣,三人走到殿外,只見院子一側插着一根紅羅包裹着的長竹竿,底部扎進土裏,竿子的頂部則飄着一塊金繡羅綺,上面大概寫着一些自己不認識的符咒,是桃符一類的,看着大門口掛着的兩盞紅色的四角宮燈,東方瑤第一次有種安心的感覺。
既然要守歲到子時,自然沒理由喝那麼多的酒,東方瑤便一杯品了一小口,倒是芍兒,一口灌下一杯宜春酒,這會兒都有些搖搖晃晃了。
“抹雲,趕緊把芍兒領回去,不然說不定等會兒這丫頭就要在我這兒發酒瘋了”東方瑤臉有些紅,面上也帶着幾分平時不常見的溫柔笑意。
抹雲先是一愣,隨即忙不迭的點頭:“奴婢這就將芍兒妹妹扶下去,娘子在這坐着就好”
兩人的背影最後都看不到了,東方瑤依舊是愣愣的盯着外面。
不知過了多久,她纔回過神來。
到梳妝檯前整理了一下發鬢,她向着一側的正殿走去。
一張寬大的四方高案几,上面擺着三鼎香爐,此時上面的香幾乎要燃盡了。
跪在蒲團上,東方瑤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銅佛,點染九炷香,插好,默默地閉上了雙眼,合上手,想起來自己孤獨無依的阿孃,遠在千里之外的李懷睿。她心中十分傷感,雖不知前路如何,但是起碼這一刻,她有了信心。
“信女東方瑤,在此祈願,別無他求,惟願所願之人康健,一世長安。”
一拜,兩拜,三拜。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無論距離多遠,他會知道的,她在念着他。
九仙殿
相比較周圍宮殿的熱鬧,九仙殿夾在其中就顯得寂寥許多了,不過她的主人此時倒是優哉遊哉,看不出半分不適之態。
“娘子,東方娘子這是何意”映柳在皺着眉頭,顯然心中是不解的
章懷秋隨手翻開手中這本易經,翻開第一頁,上面寫着幾個數字。
“九三,九六。”她輕輕念出來,不由得會意一笑。
乾卦,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無咎;九六,亢龍,有悔。
“娘子”
章懷秋這纔將這卷易經放下:“放心好了,東方娘子,她絕不會礙着我的路。”
她心中有預感,東方瑤其實早已經察覺此事,她完全可以使個小手段將自己打壓下去,但是她什麼也沒做對於自己來說就已經是謝天謝地。
看樣子,和聰明人說話是很省心,接下來,她就要某些人不省心了。
淡淡的飲下一杯酒,她問:“她可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其餘的,想來不過是些客套話罷了。”
章懷秋靜默了一會兒,走到窗邊,挑起簾子,盯着外面明亮的光束:“映柳,你說,我是不是太過心狠了。”
映柳走上前來:“娘子說什麼呢,映柳從來都不覺得娘子做錯了什麼”
“可是,倘若阿恪知道知道我對他的恩師做這些事情,我怕他不會原諒我。”
是啊,阿恪是那樣真性情的人,那麼純良正直,可是自己卻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手緊緊地握成拳。
只是,她不甘心就這麼被人操控一生,老死深宮。
每個人都由追逐自己自由的權利,憑什麼她就要坐以待斃,守着那可笑的禮義廉恥
既然她看見了,記住了,就證明這是天意,她必須要拼死一搏。
“東方瑤,那時候,你究竟是如何寫下那些字的......”嘆息着,如今,她終於感同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