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婉晴今日一回到鋪子,便忙着在廚房裏給李驥燉湯，所以這會兒仍舊是白日裏的那副打扮。
一襲紅衣與她身後的屋頂、樹梢上的積雪形成強烈對比,髮髻間的珠釵在月光的照射下隱約閃爍着亮色，夜幕中的少女彷彿自帶着點點熒光，抓人眼球。
雲婉晴又奮力地往上爬了一下,這一次的動作有些大,使得牆頭上的積雪颼颼下落，雪塊兒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響亮。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羞赧之色,剛剛聽到隔壁四合院裏的動靜,腦子一抽就爬了上來。這會子看到沉默不語的李驥便心裏有些後悔,誰家姑娘幹得出半夜爬人家院牆這種事情？
雲婉晴不由得把身子往牆後面縮了一下，只留出小半張臉還露在院牆外。她左右看了看,有點擔心那些神出鬼沒的侍衛們還在附近。
隨着她左右搖擺的視線,躲在暗處的暗衛們都非常自覺地把身子又往裏縮了下。
雲婉晴沒看到他人,稍微鬆了口氣，面帶窘迫地朝李驥笑笑，開口道：“那什麼......我下午回來煲的湯現在就可以喝了。本來想明早再給你送去，結果剛好聽到院子裏有動靜，所以才爬上來問問你要不要先喝上一盅......”
解釋的話語就好像在掩飾着小心思，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後面更是有些無地自容地想要爬下梯子去。
李驥開口喊住她：“雲姑娘。”
雲婉晴聞言又往上蹭了一下,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向李驥,疑惑道：“李公子，怎麼了？”
李驥頓了一下，薄脣輕啓：“你不是要給我送湯麼？”
心意得到迴應，雲婉晴笑着說：“李公子等等，我去給你拿。”
李驥就這樣現在牆角下聽着雲家鋪子那邊細碎的動靜。
很快，一個綁着麻繩的小籃子被緩緩地從牆那頭送到了牆這頭，然後慢慢地從牆上放了下來。
李驥打開籃子，裏面正放着一個瓷白的湯盅，揭開一看，鋪面而來的熱氣下面是鮮美的山藥骨頭湯。
雲婉晴看到籃子被穩穩接住，輕聲說了句：“李公子，我回去休息啦。你趁熱把湯喝完，也早點去睡吧，受傷的人可不好熬夜。”
話音未落，少女的身子就已經消失在了牆後。
李驥盯着牆頭看了幾眼，想起雲婉晴說湯要趁熱喝，於是便捧着籃子回了房間。
這一夜，喝完湯後的李驥沒有繼續去書房熬夜處理公務，而是罕見的提前熄滅燭火，隨着因爲熱湯而變得暖和的身子沉入夢鄉。
......
文德橋邊的王員外家卻沒有那麼平靜，一個穿着厚實棉衣的中年男子，揣着手匆匆穿過曲回的長廊，小跑着進了一個奢華的院子。
原本正在門口打着瞌睡的值夜小廝，在看到中年男子的衣角後，立刻打起了精神，諂媚地爲他掀開簾子：“王管家，您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王管家輕聲問了句：“二爺歇下了麼？”
小廝趕忙回答：“沒呢！今日下雪，二爺早上起的晚，這會兒正精神着呢。”
王管家沒再理會小廝獻上的殷勤，直接擡腿進了屋子。
屋子裏點着上好的銀骨炭，王管家在外間把身子烤得暖洋洋的，驅散掉一身寒氣露水才進了裏屋。
裝飾擺設極盡奢靡的屋內，一個肥碩的胖子正悠哉地躺在特製的加大矮榻上。即使是晚上，他的身上也掛滿了金銀玉石，看上去極其地豪侈。
同樣的打扮，傲瑞看上去精緻得像一個準備赴宴的小王子，到了這人身上卻透露着一股窮兒乍富後畫虎不類反成犬的氣息。
他那滿臉油膩的腦袋枕在一個豐滿少女的腿上，舒服地享受着少女纖手那輕柔的按捏。
榻尾處還斜坐着一個清秀可人的少女，時不時地給他喂上一小口精心處理好的水果或點心。
若是雲婉晴和池思瑜在這，立馬就能認出這個胖子正是當日帶着小廝們在城裏欺負楚煦的王少爺。
話說這王家也是大同府裏排得上號的人家，靠着祖祖代代的積累成了地方豪富。到了王員外這一代則更進了一步，花費大把銀錢捐了個虛銜掛職，擺脫掉了低賤的商籍。
王家的大公子王琪也因此得到了科考的資格，六年前高中二甲傳臚，授進士出身，後因言首輔曾誇讚過他的詩詞，王琪沒多久就成了翰林院裏的一名小編修。
相比之下，王家二公子王瑞則要廢物得多，王員外每年捐出大把的銀子把他送進白鹿書院。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瑞勉勉強強才考過了童生。
王瑞那被肉擠得極小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慵懶地問道：“這大冷天的，王管家怎麼這個時候跑來了？”
王管家吸了滿鼻子的胭脂氣，皺着眉道：“二爺，剛剛有人傳了消息來，說是兩位堂少爺下午被人抓走了，至今未歸。老爺和大爺都不在家，您看着......”
王瑞眯着眼，手中盤着兩顆上等的文玩核桃，口中輕哼：“哼，我還以爲出什麼事了。放心，那兩個痞子命硬得很，打着咱家的名頭還能出什麼大事，怕是又摸到哪家勾欄瓦舍裏去瀟灑了，不用管他們。”
王管家向來也看不上那對總不要臉地上門打秋風的兄弟，他摸摸鼻子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說起主要目的：“二爺，您手裏有家食肆這個月的流水好像不大對，盈利降了不少。”
王瑞打了個哈欠，心不在焉地道：“這天氣愈發寒冷，連我都懶得出門，更別提那些百姓們了，生意必然冷清不少。反正也不指着那間鋪子過活，管家何必這麼緊張。”
王管家皺緊了眉頭，接着說：“可是二爺，這個鋪子是興隆街上的那家‘富貴樓’，他們這個月的流水降了起碼四成。”
王瑞的眼睛終於睜開，一腳把榻尾的侍女踹了下去，身上的肥肉劇烈抖動，震驚道：“富貴樓怎麼會少賺這麼多？那可是我最賺錢的鋪子！”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立刻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王管家待她們徹底離開後才道：“賬本我仔細地查了一遍，並沒有篡改過的痕跡，怕是要把富貴樓的掌事叫來好好盤問一番，才能知道其中內情。”
王瑞那肥厚的大掌重重地拍在身邊的矮几上，放在上面的兩小碟水果和點心差點被掀翻出去，他低吼道：“查！給我徹底地查！明天一早就去把人給我叫過來。”
這一夜，向來心寬體胖的王少爺被愁得難以入眠，連夜裏前來暖牀的通房都給踹了出去，他怎麼都想不通興隆街上地段那般好的鋪子怎麼會突然盈利少了這麼多。
第二天一早，王員外府上就有一名小廝匆匆地跑到興隆街上的富貴樓。沒多久，富貴樓的掌事就苦着臉跟着小廝離開。
他們匆忙離開時，還撞上了剛從菜市上買菜歸來的雲婉晴。
雲婉晴皺着眉揉了揉肩膀，不解地看了下富貴樓掌事的背影，總覺得剛纔那個中年男子暗地裏瞪了自己一下。
她不禁搖搖頭，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拎着手裏趕早買回來的豬蹄往自家鋪子走去。
回到鋪子裏，雲婉晴正準備去把昨夜那接着熬了一晚上的山藥骨頭湯倒出來，好給李驥送去的時候，就聽到隔壁的院子裏又傳來刷刷的練劍聲。
雲婉晴的眉毛一皺，看向仍舊立在院牆上的梯子，有了昨晚的經歷，這會兒更是一回生二回熟地又爬了上去。
她剛探出頭，原本想要嘮叨的話語盡數憋了回去。
即使雲婉晴這兩天已經知道了李驥的武功高強，但是突然看到他的出招，不免還是爲其驚歎一番。
男子一襲玄衣，冰冷的長劍在他手裏彷彿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劍走如龍，道道寒光在迅猛的招式中迅速閃過。
李驥早就發現了雲婉晴的存在，卻還是在練完了一整套招式後，才收劍向牆頭望去：“雲姑娘？”
雲婉晴在他的喊聲中回過神來，摳着牆頭上的磚縫小聲說了句：“李公子，柳伯伯昨日不是說你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麼，你怎麼還練劍呀？”
李驥愣了下，很少有人會和他說這種話，畢竟軍隊裏沒有人會在乎你身體的不適。只要今天還有口氣在，還有力氣能爬的起來，手下的功夫就絕對不能停。
他剛想開口和雲婉晴解釋自己沒事，就見少女已經消失在了牆頭。
雲婉晴脆生生的呼喊從牆那邊傳來：“啊！我的湯！”過了一會兒，有聽到，“李公子，你等等啊，我馬上就把湯給你送過去。”
李驥對着牆頭，想象到少女匆忙把湯從火爐上救下來的樣子，眉眼不自覺地彎了一小下。
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陣開門聲，楊知遠的聲音遠遠地從門口傳來：“我回來了！阿驥，我聽暗一說，你昨日受傷了？”
李驥的神色立刻恢復如常，轉頭看向風塵僕僕地進門的楊知遠，淡聲道：“你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