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廝悄悄地踮起腳朝着隔間裏揚了下腦袋,確實沒有發現任何走水的跡象，就連剛纔那陣焦糊的白煙也已經隨着敞開的門窗逐漸消散在空氣之中。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既然少東家都說沒有事情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別多管爲什麼會炸糊東西，老老實實地回去喫飯就得了。
打頭的小廝算是幾人裏機靈一些的,他連忙轉身將其他人都推出去,然後衝着跑去拎水桶的人揮手喊到：“沒事了——都回去吧——”
圍觀的人羣在他的帶領下逐漸散去,賈涵月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做得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小廝趕忙彎下身子,恭敬地低頭回道：“小的方浩,平日裏都跟在賈師傅的身邊做些雜事。”
賈涵月點點頭：“行了，本少爺知道了,你下去吧。”
方浩剛準備離開,就發現一道身影同他擦肩而過,如風一般直直地刮進後廚內,那人速度快得令他連對方的臉都沒能看清楚。
廚房掌事也拖着他那沉重的身軀,邁着碎步跑進院子,他滿頭大汗地喘道：“趙秀才,你等等我啊！”
雲婉晴三人皆滿臉疑惑地看着突然跑進來的趙秀才。
賈涵月的整張小臉都明亮了起來,眼睛一閃一閃的,瞬間就忘了要繼續在衆人面前模仿男子的嗓音,喜悅地開口：“澤......”
她剛一發出女子的聲音,就立刻感覺到不對,驚慌得連忙咳嗽了幾聲,躲開了寧冉竹投過來的疑惑視線。
賈涵月趕忙沉聲問道：“趙大哥，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趙秀才這會兒根本就沒有精力回答賈涵月的問題，他早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滿面通紅，額角的髮梢上掛滿了汗珠。
他努力地大口呼吸空氣，臉上的神情有些空白，不知在想些什麼。趙秀才那緊緊崩着的身子在見到賈涵月平安無事後，徹底鬆軟下來，斜斜地倚靠在身後的案臺上。
他口中小聲地喃喃道：“還好......沒事......”
賈涵月並沒有聽清，她往前又走了兩步，輕輕扶住趙秀才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麼？還有，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下面的人怎麼也沒來通知我一下？”
廚房掌事終於追了進來，亦是累得直喘粗氣，他撐着腰道：“哎呦，趙秀才你怎麼跑得那麼快，一下子就沒影了。小廝的話你才聽了半截兒，廚房這不是沒事嗎？”
賈涵月見趙秀才還未緩過來，無奈地看向廚房掌事，詢問道：“你們這是什麼情況？發生什麼事了？”
廚房掌事用袖口擦了兩把滿頭的大汗，解釋道：“小的剛纔在酒樓門口碰到趙秀才，便幫忙將他引去了雅間，這屁.股都沒坐熱乎呢，就有個小廝跑來報信兒說少東家您在廚房的那個隔間裏傳來一股子焦味。”
他換了口氣接着說：“那小廝話還沒說完，趙公子蹭的一下就從雅間裏衝了出去，直直地就朝着後廚的方向奔來。小的聽完他後半句話，說是幸好沒有走水，只是味道比較大。這一聽就知道這其中誤會大發了，趕緊追着趙秀才就跑過來了。”
廚房掌事又猛地喘了兩下氣：“沒想到趙秀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小的根本就追不上。”
賈涵月聽完前因後果，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下去了，她沒想到只是炸焦了一塊鴨肉，竟然能得到如此意外之喜。
她揮揮手讓廚房掌事和方浩退出去，轉身驚喜地看着趙秀才，一臉開心：“趙大哥，你在擔心我？”
趙秀才輕輕地咳了兩聲，將頭轉向另一邊，半晌後才小聲回道：“我......我就是過來看看。”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如果是其他人出事了，我也會來幫忙的，不......不是爲了你。”
賈涵月知道這人在自己面前愛嘴硬的毛病，笑嘻嘻地說：“好好好，我都懂的，你不用解釋了。”
趙秀才聽到她如此不正經的回答，轉過頭瞪了一眼，這才發現雲婉晴正站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看着他們二人。
他連忙站直身子，拱手道：“雲姑娘！你怎麼也在這兒？”
雲婉晴一臉興味的看着他們，笑道：“我答應了涵月要幫她試菜的，之前跟你提起過，趙公子忘記了？”
趙秀才想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他拱着手繼續道：“原來是這樣，既然你們都平安無事，小生就不打擾你們了。”
賈涵月的小臉頓時有些沮喪，愁眉苦臉道：“你這纔來了多久啊，這就準備走了？”
趙秀才尷尬地點點頭，不自覺地彎下腰看着賈涵月，解釋道：“我本來就是順路過來用午膳的，下午書院裏還有課，我得趕緊回去。”
衆人寒暄了一會兒，趙秀才很快就起身告辭，賈涵月則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雲婉晴將手中的盤子遞給寧冉竹，自己則走到賈涵月的身邊悄聲道：“涵月，既然趙秀才要留在龍鳳樓裏用午膳，你不如先去陪陪他再回來？”
賈涵月猛地回過頭，詢問道：“真的可以嗎？可是......我去了，你們怎麼辦？”
雲婉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勸說道：“去吧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們家後廚了。反正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小隔間裏就那麼大點地兒，你走了我們還能多些空間出來。”
賈涵月知道雲婉晴是故意這樣說，好讓她安心地去找趙秀才，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雲婉晴又拍了她一下：“愣着幹什麼，快去啊！咱們接下來可就要忙到鬥菜大會結束才能休息了，趙公子備考明年的秋闈，出門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少。你們兩個下次碰面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賈涵月咬了下脣瓣，笑着點點頭：“那我去去就回，你們有什麼事直接吩咐他們去辦就成。”
後廚裏頓時只剩下雲婉晴和寧冉竹二人。
雲婉晴轉身拉起寧冉竹，繼續走進小隔間：“來來來，我們再做一次，幸好中午醃製的鴨腿肉挺多的，咱們不着急，慢慢試。”
寧冉竹自小在迎春巷長大，見過不少爲求自保而做男裝打扮的女人，可是她們都十分容易被人辨認出來。
但是今日賈少東家卻顛覆了她的想法，原來真的有女子能將男裝扮得那麼像。若不是那突然改變的聲調和麪對那秀才時的小女兒姿態，她至今還看不出來。
“雲掌櫃......賈少東家她......”
雲婉晴一臉“果然”的神情，剛剛賈涵月的漏洞實在是太大了，面對趙秀才時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她拍了拍寧冉竹的肩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她想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的，暫時先不要說出去好麼？”
寧冉竹趕忙保證道：“雲掌櫃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就算是我爹都不會說一個字。”
雲婉晴笑着點點頭：“那我們可以繼續做了？”
“嗯！”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醃製好的鴨肉被煎至金黃，放入醬油翻炒後慢燉至熟爛，待醬鴨的香味飄滿廚房時，寧冉竹已經在雲婉晴的指導下順利地攤出了幾張完整的雞蛋餅。
小心地順着肉的紋理將鴨肉撕成粗絲，加入蔥薑蒜、十三香，紹酒等調味料製成鴨餡。再用雞蛋餅將鴨餡和早就準備好的冬筍絲、香菇絲緊緊地裹了進去製成鴨包，不留出任何能給食材逃跑的縫隙。
卷好的鴨包在麪粉調出的稠糊裏仔細地滾上一圈，緊接着又被粘滿了一身細細的饅頭屑，這才被允許進入滾燙的油鍋裏。
隨着“滋啦滋啦”的油炸聲，一股奇異的鴨香味傳了出來。
寧冉竹用筷子小心地給鴨包們翻身，一點兒都不敢走神。從她開始做這道菜起就各種錯漏百出，中間大概毀了三分之一的食材，跌跌撞撞地才做到最後一步。
若是這最後一下沒做好，那豈不是功虧一簣？簡直白費了雲掌櫃和賈少東家陪了自己那麼久。
大概是竈王爺這次終於聽到了寧冉竹的祈禱，鴨包們慢慢地變成了金黃色，一個接着一個地安全地出了油鍋。
寧冉竹將它們放涼一會兒後，小心翼翼地擺進盤子裏，然後滿臉忐忑的看向了雲婉晴。
“雲......雲掌櫃我做好了。”
雲婉晴笑着安撫她：“別擔心，第一天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這些年練的刀功和翻鍋都沒白費，調味火候之類的咱們再慢慢撿起來就好了。”
她正說着，賈涵月就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小隔間，欣喜道：“哇，好香啊，我在外面都聞到味兒了，感覺比那天在富貴樓聞到的都香，這是做好了嗎？”
雲婉晴掩嘴輕笑一聲，調侃道：“你倒是真會挑時間，這邊纔剛出鍋，我們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呢，你就趕回來了，趙公子已經走了？”
賈涵月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雙頰微紅，面若桃花，忍不住傻笑着答道：“走......走了......嘿嘿。”
雲婉晴笑了笑，沒再繼續調戲她，轉而說道：“那我們趕緊試試寧姑娘做的鳳穿金衣吧。”
“對對對，我都已經期待一中午了。”
在寧冉竹忐忑的視線中，三雙筷子一齊從盤中夾出了一塊金黃的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