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你從北方來 >第五十二章 內外
    鷹旗林立,黑色的軍勢劍拔弩張,彷彿一股無形的硝煙瀰漫在布紐勒斯城外,壓抑得令這片大地都無法喘息。

    只見暗影軍團的陣型有一陣異動,在陣型的中心,數不清的黑色羽冠齊齊而動,竟在密不透風的軍陣中生生開闢出了一條大道。而騎馬從大道中徐徐而來的,正是烏格。

    這樣的架勢顯然讓烏格下巴都驚得快要掉下來了,只得在心中唱着五音不全的歌來給自己壯膽。他的馬每向前跨一蹄,身旁就響起盔甲和刀劍叮噹相碰的聲音,歪打正着給了他的歌伴奏。但烏格需要在意的不止是滿腦的緊張,他同時也在注意着城牆上的動靜,要提防的不止是對方針鋒相對的駁斥,比言語更傷人的東西不多,八十公分長一指粗的錐頭破甲箭算其中之一。

    一首歌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剛好讓烏格到了城下。

    城頭上,死氣沉沉,雨滴打在箭矢的黑色羽翎上,吐出令人不安的聲響。烏格不敢確信城頭上是不是如看上去那般安靜,必須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被青苔和藤蔓覆蓋的射擊窺孔。他的馬背上揹着一面盾牌,在順手就能第一時間取下的地方,這是必要的防備。

    雨滴在那面盾牌上敲出毫無音律的鼓點,還倖存的布紐勒斯軍人們聽得一清二楚,彷彿戲劇中大反派登場時的前奏,狂亂且激盪。

    “紐布勒斯的楞”烏格的第一句話就啞了火,他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背後數以千計的目光逼迫着他儘快調整好語氣。

    “布紐勒斯的人”

    重新調整過的這句話雖算不上威嚴,但多少洪亮得能讓城頭上的人聽清了。

    “我是埃提烏斯總督的御衛烏格伍德我想和你們談談你們若還有尚能一言的,請站出來,我軍保證絕不會射擊”

    城頭上沒有迴應,但烏格看到了其中有人影伏在地上蠕動,那蠕動得並不像受傷,而是逃跑。

    “我知道你們當中還有能說話的若是再選擇緘口不言,我軍便要開始攻城到時候,將無人倖免”似乎喊得有些太大聲了,烏格覺得嗓子被扯得有些痛,這兩天他說了太多的話,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起來。

    “我們要的只有一個人格奈烏斯昆塔斯交出他”烏格的眼睛不敢離開城頭,他的手已經撫在了盾牌上“交出他布紐勒斯就不會被破城,你們都可以免於一死我們並不是來征服,我們只是爲了向此人報血海深仇”

    在黑箭與秋雨間,還是死寂。

    這是糟透了的現象,烏格心裏越來越沒底。布紐勒斯人似乎是已經做好了死戰到底的決心,他的勸降對城牆後的人而言就只是一篇惡人的廢話而已。這裏的每一塊石磚、每一根木柱都在向他下着逐客令,它們寧可要毀滅,也不願屈服。但烏格看上去也寸步不讓,他的決絕必須要讓布紐勒斯人屈服。這並不是爲了他的過去贖罪,這個單詞太過高尚了,一點也不適合他。他只是爲了讓一些人今晚能夠回家而已。

    “布紐勒斯的人我是埃提烏斯總督的御衛烏格伍德我想和你們談談你們若還有尚能一言的,請站出來,我軍保證絕不會射擊”

    烏格又重複了一遍,換回的,依然是死寂。

    城牆上不起眼的角落裏,烏格並沒有在意那兒。一名布紐勒斯的弓箭手探出了身子,顫抖的手已將弓弦已拉滿,箭頭瞄準着烏格的頭,蓄勢便要待發。“蹦”的一聲,那張弓常年未經保養的弦猛然斷裂開來,狠狠抽回了他的臉上。

    這絲異動驚到了烏格的馬,不安地噴了噴響鼻。烏格那象徵戒備的盾已被他取下,擋在身前。布紐勒斯人已經給出了他們的答案,現在,該烏格滾蛋了

    他只是個生意人罷了,拯救生命這種高尚的事情不能由他來做,他沒資格。

    “如果把這事交給奧萊特的話,他一定能做得更好吧”烏格喃喃自語道。他嘲笑着自己,嘲笑自己的無能。沒了奧萊特,他自己一個人什麼事情都辦不成。救人,比殺人要難太多了,也許只有奧萊特才能辦到可烏格現在並不知道奧萊特身在何處,他在猜,奧萊特現在也許正在君榮城的宅邸裏和梅婭過着美滿的生活吧。

    雨中,烏格的悻悻而歸象徵着這場攻城戰的正式開始。但布紐勒斯人並不是以堅決的態度對他,而是因爲他們已經被嚇軟了腿,根本沒法在城垛間站起來;他們已經被嚇破了膽,根本沒法對烏格的勸降表示同意。

    暗影在涌動,被鐵和繩固定起的木頭髮出了難聽的吱呀聲,預示着毀滅。它們在低吼,跟隨着暗影軍團和衆神教聯軍身後緩慢爬行。那一片望不到邊的黑甲如蚯蚓和蛞蝓般蠕動着,逐漸逼近,踩平了腳下的每一寸泥土,連秋雨也無法阻擋他們。

    顏色比以往更深的陰雲籠罩着布紐勒斯,路面上衆神教騎士和教團衛道士的血還沒來得及被雨沖走,城外可怕的殺意就已經蔓延進了這兒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這座城還未經歷屠殺,就已變成了一座死城,男人們把家裏能用來殺人的任何鐵器擺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女人們帶着孩子躲進了一間間閣樓和儲物室。在暗影軍團和衆神教的面前,他們不信任教團或昆塔斯軍團,以及城防軍們。每個雅努斯人都知道,這雙方的力量太過懸殊了,但現在正處於天平下方的他們不得不面對那巨大的恐懼,這恐懼讓他們根本聽不到門外的敲門聲。若說得更貼切點,大概是他們不願聽到吧。

    “求求您,救命呀。”那已經被喊得沙啞的聲帶擠出了幾聲嚎啕,敲破了皮的指節又重重叩在門板上。但迴應她的,只有風聲,還有雨聲。

    梅婭紺青色的禮服被雨和血液弄得髒亂不堪,奧萊特腹部的血不停的滴落在地面和她的腳背上,而那雙奧萊特送的漂亮高跟鞋也不知去哪了。

    她沿着街敲遍了每一扇門,祈求着他們的慈悲能救救奧萊特,但沒有哪一扇門迴應了她,也包括那些畫着繞杖蛇徽1的房門。

    “奧萊特,撐住。我會找到醫生的,馬上就找到了。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梅婭絕望的慟哭一點點變得歇斯底里,如同瘋子般自言自語念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但奧萊特沒有給她任何迴應,連本該傳達到的體溫,也被冰冷的雨水隔絕了。

    “求您開門啊”梅婭又叩響了一扇門,這一次,也沒有迴應。

    她揹着奧萊特繼續挪着步子,又繼續敲起下一扇門。無論是門上畫着蛇的,還是沒畫的,她都敲了,但那些門正如它們一如既往般的無言,用刺骨的沉默將她趕走了。是的,這裏是以文明和友善而聞名雅努斯的藝術之都布紐勒斯城。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偌大的城裏沒有人會幫她,她的一切掙扎看上起也不過是可笑的徒勞,她沒辦法挽救奧萊特的性命,她只是個女人罷了。奧萊特的重量終於壓垮了她,紺青和深褐在雨中倒下了,倒在了泥濘的地面上。

    “來,快起來,不要着涼了,梅婭。”恍惚中的梅婭聽到雨與泥在和她說話,聲音柔和而有力,那是奧萊特的聲音。

    “我我站不起來了。已經沒力氣了,讓我休息一下吧。”梅婭喃喃着,溼漉的髮絲一團團地被雨衝散,遮住了她的臉。

    “你要是再休息下去的話,你愛的那個男人就會死了,在虛弱和痛苦中死去。”奧萊特的語氣變得有些嚴厲。

    “你胡說”這訓斥讓梅婭咬緊了緊牙關“奧萊特什麼都能做到,這點傷根本難不倒他”

    “既然如此,那他爲什麼還會需要你呢需要你這個妻子噢,當然,他在疲憊時寧可抱着應召女郎入睡,也不願和你同牀一枕。他只是需要你爲他的生意人身份做僞裝,你就和那些光鮮的衣服、精妙的謊言一樣只是他的工具而已,他根本不需要你”

    “住嘴”

    “該住嘴的是你”那聲音頓時暴怒起來,尖銳得刺耳“瞧瞧你,你能爲他做什麼呢他的衣服可以幫他擺脫潮溼和寒冷、他的謊言可以讓他八元圓通,而你只能遠遠的仰望着他而已。如果他不因腿腳的殘疾而自卑,怎麼可能會稱呼你爲夫人你還沒看清自己有多卑賤嗎”

    “夠了住嘴住嘴”

    梅婭把臉埋進水窪和泥漿裏,想要隔絕那聲音。但,這也同樣是徒勞罷了。她分不清耳邊的是風聲還是雨聲,也不清楚臉上的是泥水還是她的眼淚。

    “怎麼你不想聽我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爲你就是這麼想的。不要再騙自己了,你難道還不敢承認嗎”

    梅婭沒有回話,躺在泥水裏一動也不動。她多麼想就這樣睡着,再也不用去管那些煩心的事,能夠享受這難得的和奧萊特獨處的時間,就睡一會兒吧。耳邊奧萊特漸弱的鼻息喚醒了她,像嘲諷也像安慰。她還不能睡着。

    帝國的深秋多雨,寒風冷雨幾乎是每年秋天雅努斯帝國唯一的天氣。

    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