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珠緯身體的原主本來是會跳舞的。但是記憶裏儲存着技能是一回事,運用到現實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懷璧別墅的空曠舞廳中,留聲機的大喇叭裏傳出吱吱呀呀的樂聲。她穿着明晚要用的長裙,蹬着高跟鞋,手足無措地望向朝她走來的喻無臣。
“手給我,夫人。”喻無臣接住她伸過來的手,女性獨有的柔軟手掌被裹在他手中,另一隻手扶上她的腰肢。手上丈量的結果比他預想的要結實些,葉珠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纖弱。
喻無臣想起翠姐跟他提過一嘴,夫人每天都會繞着別墅的外圈來回慢跑,時不時也在房間做些讓人看不懂的體能練習。
“聽聞夫人最近勤於鍛鍊,可是真事”喻無臣帶着她小幅度地動起來,葉珠緯點點頭,回答道:“強身健體,保家衛國。”
喻無臣無聲地笑了出來,就着她笨拙的步伐隨音樂一步步帶節奏。因爲離得近,他一笑,氣息拂過她的髮梢,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臉上,帶些暖意,還有點癢癢的。葉珠緯擡起頭來朝他吐了吐舌頭,曉得自己的臉肯定又漲得通紅,雖然她自認爲明明沒感覺到什麼。
喻無臣的下巴有些發青,估摸有一兩天沒刮鬍子,眼底下也掛着淡淡的疲憊。葉珠緯的神色嚴峻了幾分,通常喻無臣的憔悴程度和五江事務的繁瑣程度成正比。此前發生暴亂、自焚,雖然理論上都歸警察局管,可喻無臣作爲手握大權的人,被逼無奈也好主動請纓也罷,總要多少管一些。
那麼現在,又出了什麼事情,讓他日以繼夜地處理呢
喻無臣感受到她無意識的打量,毫不掩飾地盯了回去。眼光落在她臉上,從太陽穴緩緩滑到臉頰,奶白的皮膚上染着淡淡的玫瑰色。
她寬鬆飄逸的長裙散發出某種混合精油的香氣:茉莉、風信子花、樹木還有捉摸不透的海洋氣息,讓人莫名聯想到清新而溼潤的海風,又無比接近體香,舒服得彷彿要將人包裹在內。
“喻無臣喻無臣”葉珠緯接連呼喚了他好幾聲,纔將失神的他拽了回來,“農村的假教會,你查到什麼了嗎”
喻無臣甩甩頭,將方纔的一絲錯覺拋在腦後,回答道:“主謀背後有人,一直在阻撓我的調查。最近城裏也不知何時流入了他們的教徒,或者說他們的間諜,這段時間你要小心爲上。”
“背後有人”葉珠緯皺起眉頭,有組織犯罪最麻煩了,圖的肯定不止錢財。
“我懷疑他們在軍隊裏也安了人,否則不可能溜得這麼快。前幾天又有報告上來說有人頂替假教會的名義,想再次製造麻煩,我派人去抓,還是隻擒到一些小嘍囉。”喻無臣兀自想着近段時間的失敗,心裏很不是滋味。
葉珠緯倒解開了一些疑惑,怪不得今天遇到陶招娣時她這麼大火氣,想來大概是上週末回家時又遇到了假教會,內心窩火得很。
她想着想着,腳下一個沒注意,踩到了喻無臣的腳。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道歉,喻無臣卻像什麼也感覺不到似的,繼續環着她的腰前後左右地帶動着,晌久後才問了她一句。
“沒問題。”
“他是石沁聲的未婚夫。”
“哈”葉珠緯怪叫一聲,很是驚奇。她見過李市長的照片,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看起來不大健康,像那類一時間減重過多的模樣,臉上的皮肉耷拉,下巴和脖子連接處的皮膚鬆鬆垮垮地吊在那兒。
這樣的一個人,和年輕貌美的石沁聲這年代提倡的自由婚嫁不也在上流社會很流行嗎難不成石沁聲跟她一樣,是被家族強行安排嫁人的
喻無臣倒是預料到了她的反應,也明瞭她心中的猜測,朝她微微一笑,繼續說着:“他可是石沁聲挑了幾圈才擇定的良人。”
葉珠緯似乎在他的語句裏察覺到了幾絲不爽,還是這只不過她的錯覺。
“你們倆之前不是挺要好的麼”她小心翼翼地處理着措辭,試探道。放着年輕有爲的少帥不要,偏偏去找個有不少風流傳聞的中年男人,石沁聲是有什麼苦衷嗎
“她跟我的事情早已前塵往事,她和李市長的訂婚跟我沒什麼關係。”
喻無臣說起這件事倒也算有底氣,反正他跟石沁聲鬧掰是因爲另一件事情,那之後兩人互不相干,直到最近石沁聲重返五江,兩人的關係才又被人拿出來說道。
“嗯那你跟我說這些,是想提示我什麼”葉珠緯抿抿嘴脣,有些後悔提起這麼尷尬的一段歷史。
“因爲明天晚上,可能有一件很大的事情會發生。我需要你”
喻無臣俯首在葉珠緯的耳邊,悄聲把計劃娓娓道來,葉珠緯本來還有些懵圈的表情,逐漸變得興奮、害怕和期待。
另一邊,在租界某棟守衛森嚴的建築中,一個黑衣男子也正與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商量着事關明晚的要事。
女人身着瀛服,梳的頭髮與租界裏最負盛名的東洋館裏的舞女樣式一模一樣,婀娜的身段嫋嫋婷婷地立在男子面前,把昏暗房間中的氣氛薰得帶上幾分燈紅酒綠。
可她那個決絕冰冷的眼神,絕不可能爲一個舞女所擁有。
“山崎,明晚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男子用瀛語問道,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女人卻將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恭敬地點了點頭。
“這次行動的機會千載難逢,他老人家也很關注。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完成任務。”
男子遞給她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雕刻的花紋瑰麗無比,複雜交錯。女子看着手中的匕首,鼻翼不爲人知地一張,心中對這次任務的估量再次上升到一個新的等級。
“山田領事,這次是要”她詢問道。
“沒錯,哪怕玉碎,也要完成。”男子向她點點頭,不再叮囑更多的事情,起身從房間中飄然而退。向他離去的方向,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手中的匕首被她緊緊地攥着,額頭細碎的冷汗,將她得到重用的興奮和對任務失敗的恐懼表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