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四人衆聞聲回過頭去,恰看到那個墨綠矮小的古怪身影緩緩地轉過了街道的拐角。
他們瞞着甘小甘找了半月之久、卻依然蹤跡嫋嫋的斗篷怪客,終究還是不負滿地外來客的嘶聲哭喊乞求,及時現了身。
任小房東做什麼、說什麼,也攔不住他們滿地打滾、輾轉哀號的蟲族外來客們,似乎極爲懼怕這並不怎麼響亮的低沉嗓音,竟極爲齊整地霎時低下了各自嗓子眼裏的哭喊之聲,轉爲了幾不可聞的嘟囔埋怨。
就連他們六腳朝天着死賴在青石街面上的幼小身軀,也都接連地半坐了起來,全體不情不願地拾掇起身上的墨綠斗篷,將自己從頭到腳地又隱進了這奇長衣袍裏去。
這一平靜下來,更讓這羣蟲族外來客們與此時從街角踱步而來的斗篷怪客相像了幾分同樣的墨綠長衫,衣袍下亦是同樣的陰暗幽沉、不見真容,除了身軀個個不足兩尺、比起斗篷怪客要矮上不少之外,實實在在是同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
難道這個年關時跟着柴侯爺混進了如意鎮的古怪客人,斗篷下藏着的也是這樣的六足本相
“這纔像樣別讓多年不見的金鱗長老,以爲咱們這羣廢物徒子徒孫們變本加厲,還讓她在這幾位新交的外族朋友跟前失了顏面。”
還未被幻術師撤去了化形術法的詭異蒼穹之下,那一襲宛如夜幕墨色、卻又透着股腐敗墨綠之色的奇長斗篷漸漸朝他們移得更近了些,然而那至今也只聞其聲的怪客,似乎有意地躬着身、佝僂着背,讓他的面容依舊死死地掩藏在兜帽下的陰影裏,到現在也不讓賭坊五人衆窺到半分。
而那件一路上都幾乎半拖在了青石街面上的奇長斗篷,當真如柳謙君不久之前在二號天井中所說,將他的身魂靈力都埋得一絲不漏。
除了還在小樓頂端的甘小甘,賭坊四人衆都有意無意地將眼光投向了那斗篷的拖地一角。
果然如柳謙君所料,這件看起來與小房東的山神官袍差不多結實的奇怪長衫,在最邊沿的地方破了一處,邊緣處凌亂猙獰,似乎是被某隻兇禽的利爪所傷才造成的破損。
賭坊四人衆齊齊眯眼望去,還能從那紋路邊沿隱隱窺到幾道比長袍色澤還要更深的暗痕,像是許多年之前被斗篷主人傷處的淋漓鮮血所污。
這果然是甘小甘還在厭食族裏時、那件只供五目長老之首披着的衣袍
“沒想到堂堂犼族的山神大人,竟然會撇了人間界那麼多鍾靈毓秀的地界不去,偏偏選了這種寒酸貧瘠連我厭食全族都不願選作隱居之地的山野小城。”
似乎是遠遠地就在小房東的袍袖縫隙間看到了山神棍的影子,斗篷怪客還沒有站到吉祥小樓的陰影裏,就停住了他原本就極爲緩慢的腳步,站在了賭坊五人衆的十丈開外,似乎並不打算上前來“迎接”這坐了滿地、顯然還在楚歌威勢範圍之內的族衆們。
除了小房東依舊皺着小臉、暗暗在袖中拎住了山神棍,準備隨時將眼前這個在如意鎮裏躲了半月之久的古怪客人扔出山外,根本沒注意聽對方到底在講些什麼,她身後的賭坊三人衆則面面相覷,都聽出了這客人話裏的譏嘲意味。
楚歌方纔借山神官袍使出的那招別說這些個初來乍到的外來客,就算對他們這些老朋友來說,也實在新奇得很。
他們只知道小房東袖裏的那根樹樁子是犼族代代相傳的神器,卻從來都不知道,那藏青色的寬大袍衫竟也有這種宛如移山倒海的術法之能。
小房東倒並非有意隱瞞犼族天生好戰,若不是身擔山神大任,必須庇佑其他弱小生靈,是根本不屑將任何身外之物當成什麼寶器的,這種看似傍身的法寶於犼族衆生來說,反倒是莫大的累贅。更不提這六十年來,如意鎮這個山野小城着實沒有碰上什麼能讓她用上這山神官袍之威的可怕來客,若不是厭食族這次全族來“犯”,恐怕楚歌也根本記不起自己身上的官袍還能派上這種用場。
這件像是唱大戲時纔用到的“招搖”袍衫,襯得小房東像是隻剛偷盜了凡人衣衫的小蝙蝠,看似滑稽無比,卻實實在在是和山神棍系出同源的木族寶器,其上又添了楚歌在幼年時便以本尊神魂之力分化而成的犼族圖騰,有山神棍在側相助,只要小房東意動,是能夠頃刻之間覆蓋了百里羣山之廣、也毫不費力的。
“她是犼族”似乎是被方纔那天旋地轉折磨得犯了傻,被大長老這麼一提醒,吉祥小樓前滿地的外來客才如夢初醒,再次全體尖叫着手腳並用、瘋狂地往後挪移而去,幾乎要在吉祥賭坊的對面屋宅前擠成了一鍋粥。
“快走快走往東往東”
“混蛋,這邊纔是東”
“死瘸子不要踩我”
再次混亂不堪的鬧鬨動靜之間,不知是哪個膽大的驟然扯着嗓子嘟囔了句,卻剛好卡在了那乍然的空隙間,清晰無比地響徹了整條九轉小街。
“明明說帶我們來找金鱗長老,結果還撞到了犼族跟前來大長老是餓瘋了嗎”
這一句真心無比的罵罵咧咧,讓原本還攢動不安着矇頭亂竄的滿地外來客們驟然齊齊僵住了身形。
完了怎麼罵出聲來了
“瘋呵在其他的閒事上,我還不吝惜多瘋幾次,可要是關乎金鱗長老她老人家,我哪裏有這個膽子隨口扯謊”十丈開外的斗篷怪客聞言,冷笑聲愈發淒厲起來。
他悠悠地擡起了頭,斗篷下的面容依舊陰暗不清,卻赫然已望向了吉祥小樓的頂端。
“她老人家不是一直都站在上頭,冷眼瞧着咱們這羣不成器的徒子徒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