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弱的纖細身形被包在了流雲般的荼白大氅裏,小臉一如往昔地蒼白,從九轉小街的街面上瞧去,只覺得女童幾乎要與她身後那未被半世星流術法浸染的半邊蒼穹融爲一道,渾不似凡間生靈。
滿地的蟲族外來客們在你擠我一次、我踹你一腳的混亂鬧騰後,終於成功將自己與身邊的族衆都死死地壓堆在了吉祥小樓的對面屋宅跟前,費勁氣力也再逃不到地方去,在罵罵咧咧地撒嬌未果後,都乾脆放棄了掙扎。
於是他們百無聊賴之際,只能跟着大長老的“目光”,也往小樓頂端的病弱女童望去。
這個病歪歪的凡人丫頭和咱們的金鱗長老祖師爺有什麼關係
“這個山城寒酸成這副模樣,大長老進來這麼久,一定是沒找到什麼中意的喫食是不是餓得發了暈”
“都說了剛纔讓你們不要喫那麼快,山神結界這種幾十年都找不到一個的好喫食,就算留個邊緣碎渣給大長老也好啊他小氣成那樣,眼睜睜看着咱們奪了他的喫食,這會兒還不想盡了法子來整我們”
“等等等等這麼說起來,剛纔死駝子踹我的時候,我喉嚨口裏還被嗆出了塊沒嚼碎的結界渣子要不要吐出來給他”
“你不早說都快到午時了,再不喫點正經的喫食,他又要拿我們出氣,快快快”
“死瘸子,讓我自己拿,你慌什麼混蛋你是不是偷偷伸了第三隻腳當我沒看見”
“圍着點圍着點別讓大長老看見那碎片是從你嘴裏出來的”
“就這麼小塊能頂什麼用你這傢伙肯定還藏着更大塊的吐出來”
“真沒了真沒了你們這羣混蛋別一起動腳啊”
賭坊四人衆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百餘蟲族來客再次鬧騰了起來,卻沒有上前給這羣根本安靜不到半盞茶、已然前後三次吵得他們五內俱焚的不識相客人們任何教訓。
站在最前頭的小房東面上,倏爾騰起了憤極時纔有的紫紅之色,而小樓屋檐陰影下的張仲簡和殷孤光則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之色。
他們不是不知道楚歌那山神結界的厲害,雖說這世上並不是沒有能將犼族結界消融殆盡的厲害生靈,可修爲未至化境的人間界修真生靈與精怪們,還是拿這六界裏最惹不起的結界毫無辦法。
張仲簡初來如意鎮的前幾個年頭,他背後那把寬闊劍器就曾對着那虛空中的結界之力蠢蠢欲動,一副不戰不休的着急樣。於是大漢在安撫素霓劍不成後,便結結巴巴地求過小房東,讓她替如意鎮頂頭上的山神結界,應下自家任性劍器的戰約。
這場以張仲簡替小房東去九十六戶人家收租爲代價的別樣對決,在如意鎮後山不過持續了彈指一瞬,就以素霓劍悻悻然地回了大漢後背的劍鞘告終。
連破蒼都能一力壓下的素霓劍,倒並非對這廣闊至百里的結界認了輸,卻也在那堪堪一擊之下,就認定了要將這兼具木族與犼族靈力的結界挫個粉碎,也必須要用上它的幾分真力,並不是頃刻之間就能做到的簡單之事。
從未遭受這般奇恥大辱的楚歌,根本沒來得及追究自家結界到底是如何慘敗他人之手,就要慌不迭地去救下這羣天殺的外來客;而賭坊四人衆也根本未曾見過犼族的山神結界潰敗時到底是什麼模樣,都不曾思慮過太多,當時那些瘋狂攢動的蟲族腳足密密麻麻地遮蔽了整個結界,讓他們還以爲這結界不堪這衆足的踩踏之力,才敗下陣來。
直到這羣自以爲是的蟲族來客們嘰嘰喳喳地吵了半天,他們才終於聽出了山神結界此次“赴死”,到底是遭遇了什麼。
山神結界竟是被這羣兩尺模樣的古怪客人們,當成美味珍稀的正經喫食,活活吞下了肚。
然而說到將這世間奇怪物事當成美味嚼碎吞嚥殆盡的本事他們也根本並不陌生。
他們的身邊,不也早就有了這麼一位老朋友,將這詭祕可怕的喫食習慣延續了十餘年
除了柳謙君依舊面色蒼白、若有所思地呆在原地,小樓前的賭坊三人衆都恍然地擡起了頭,與遠在十丈之外的斗篷怪客一起,望向了至今還佇立在小樓頂端不肯下來的甘小甘。
女童來了如意鎮的十一年間,大概是因爲眼前一直有張仲簡身後的那柄劍器在晃悠,又被諸位好友照顧得極爲周到,便從未有機會與山神結界較過勁,於是即使是見慣她吃盡世間古怪物事的賭坊三人衆,也從未想到這上頭去。
甘小甘吞下肚的,看似有神兵利器、至毒蟲豸、天外隕石乃至修真術法這些毫無關係的奇怪物事,卻無一不是這人間界裏的精純五行混沌之力。
這麼說起來山神結界這個由木族靈力與兇獸犼族聯手施就的物事,在她眼裏,實實在在也該是個馥郁美味啊
那麼這羣來了不到一刻、便幾乎要吵得掀了天的百餘蟲族衆,竟然果真與她是一脈血親
“見過您老人家真身的不肖徒兒們,族裏如今也只剩了我一個如今的這羣徒子徒孫,盡是些自說自話、將您妖魔化的不懂事娃兒,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可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像是早就習慣了不肖族衆們的嘈雜動靜,十丈開外的斗篷怪客渾然不介意這句句都能將他氣成失心瘋的吵鬧,依舊死死地盯住了小樓頂上的甘小甘,語聲嘶啞冷峭如初。
“只是他們畢竟沒有說錯我明明追到您老人家跟前最早,卻沒能分得山神結界的一杯羹,實在有些冤枉眼看快過了午時,不知您老人家是不是能像當年一樣,偶爾體諒大徒兒的蠢笨,也讓我勉強飽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