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面停着艘船。
兩桅帆船,十來丈長,明亮的桐漆能照出人的影子,雕花窗櫺,白色的紗簾,掛着桐漆燈籠。
不是周子衿那天來時坐的船。
比起那天周子衿坐的船要小巧精緻。
裴滿在船邊指使着僕從擡箱籠,看那樣子,是誰要出門。
鬱棠伸長脖子掃了一眼。
鬱文則精神一振,笑着對鬱棠和鬱遠道:“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裴家三老爺,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打個招呼。”
鬱棠想起裴宴的傲慢無禮,不想父親熱臉貼他的冷臉,拉了拉鬱文的衣袖,低聲道:“他又沒有看見我們,而且他還有朋友,我們一定得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嗎?”
最重要的是,她爹又不準備再考舉人,也不準備做官,有必要和裴家走那麼近嗎?
鬱文卻道:“裴家三老爺這個人還不錯的。裴家老太爺去的時候我不是在那邊幫忙嗎?裴家三老爺每天都來跟我們打招呼,還派了兩個小廝專門服侍我們,禮數周到,待人真誠。如今遇到了,怎麼能當沒有看見呢?”
可你看重別人,別人未必看重你啊?
鬱棠拉着鬱文的衣袖不放,道:“阿爹,我們的船快到了。”
他們坐客船去杭州城。
鬱文道:“還早。船就是到了,還得在碼頭停靠一刻鐘,不會遲的。”說完,甩開衣袖就要過去。
鬱棠氣得暗暗跺腳。
結果鬱文卻像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鬱棠一喜,以爲鬱文改變了主意。
誰知道鬱文卻朝着鬱遠招手,道:“你也隨我一道過去和裴家三老爺打個招呼。正好裴滿也在,在他面前混個臉熟,你以後有什麼事找他也方便些。”
她爹主動去跟裴宴打招呼,她大堂兄還要在裴滿面前混個臉熟,鬱棠氣得不行。
可鬱遠已樂顛顛地跟着她爹跑了,她就是氣也沒有用。
鬱棠捂着眼睛,不想看她爹在裴宴那裏受冷待,但令她驚訝的是,裴宴對她爹還挺客氣的,說話期間還擡瞼看了她一眼。因爲他這一眼,周子衿也注意到她,朝她望過來,隨後不知道和她爹說了什麼,她爹一個勁地擺手,周子衿哈哈地笑了幾聲,朝裴宴望去。
裴宴冷着個臉,什麼也沒有說。
周子衿也不說話了。
裴宴就喊了裴滿一聲。
裴滿丟下手頭的事,立刻大步走了過去。
裴宴指了指鬱遠。
裴滿就朝着鬱遠行了個揖禮。
鬱遠急忙回禮,顯得有些緊張。
裴宴又說了幾句話,鬱遠再次向裴滿行禮,裴滿還了禮,轉身又去忙他的事去了。
鬱文和裴宴說了幾句話,裴宴點了點頭。鬱文又和周子衿打了個招呼,大家就散了。
鬱棠鬆了口氣,等她爹一過來就迫不及待地問:“阿爹,裴家三老爺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鬱棠在心裏撇了撇嘴。
什麼仕途順利、飛黃騰達,他後來根本就沒有去做官。
而且他年紀輕輕就在六部觀政,不是因爲他考上了庶吉士嗎?和他是否有眼力應該沒有關係吧?
至於父親對裴宴的誇獎,她壓根不信,覺得她爹是帶着善意去看他,纔會這樣誇獎他的。
不然周子衿提出和他們一道坐船去杭州,他爲什麼不順着客氣幾句?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們同行。
而且連最基本的面子情都不願意維繫,客氣話都沒有說一句。
鬱棠頓時想起上次遇到裴宴時,裴宴看她的眼神。
真是氣人!
她鼓着腮。
偏偏鬱遠也對裴宴讚不絕口:“待人和氣又客套,一點也不倨傲,我還以爲像他這樣少年得志的人都很清高,不太願意和我們這樣的人打交道。裴家三老爺不愧是讀書人,腹有詩書氣自華,有涵養,有氣度。”
鬱棠聽不下去了,道:“阿兄,什麼叫‘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家哪裏不好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鬱遠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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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鬱文呵呵地笑,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我當初就覺得你應該跟着我好好讀書,可大兄非要你跟着他做生意。看見了吧?讀書人就是比別人受人尊重。你是沒機會再讀書了,以後你的孩子可不能走你的老路子,就算是把家裏鋪子都賣了,也要供孩子們讀書。”
鬱遠深以爲然,不停地點頭。
鬱棠卻不這麼認爲,她爲鬱遠辯道:“若是阿兄不跟着大伯父做生意,不要說大伯父那邊了,就是我們這邊,只怕喫穿嚼用都成問題。我倒覺得大伯父做得對。”
“你這孩子!”鬱文道,“怎麼像個爆竹似的,一點就着。不,沒點就着了。我又沒有說什麼,不過是希望你阿兄的目光要看長遠一點,孩子一定要讀書。”
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船過來了。
鬱棠隨着父兄登了船。
進船艙之前,她不由朝裴宴那邊望了一眼。
那些僕從還在搬箱籠。
她想到周子衿來時的情景,不禁低聲問鬱遠:“阿兄,他們去杭州城做什麼?裴家三老爺也去嗎?”
鬱遠愣了一下,也朝裴宴那邊望去,道:“聽那個周狀元說,新上任的浙江提學御史是裴三老爺的同門,周狀元好像有什麼事要找那位提學御史,拉着裴三老爺一道過去。不然裴三老爺還在孝期,怎麼會隨便就往杭州城跑。”
鬱棠有些意外,在心裏惡意猜測裴宴。
說不定他和她爹說這麼些話,就是爲了讓她爹幫他把去杭州的意圖告訴別人,免得有人以爲他孝期不在家守孝,跑去杭州城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