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20章 白骨森森
    忽爾天地之間,一片月色越是慘白。那方埋葬枉死之骨的泥土,像有鬼吟沉沉,招喚着四圍暗穴裏藏隱着,不敢出見天日的陰鼠,成羣而來,蜂涌瓦上,它們嘰唧吵叫,像是替亡魂發聲,唱響那令人驚懼的讖言。

    張大漸漸不再跳腳,他混亂的腦子裏涌生一股惡念,將手裏的紙燈籠摜摔在地上,飛起一腳把疾躥而來的一隻碩鼠,踹進了火光裏,碩鼠發出慘烈的哀號,竟絲毫不能阻止“同伴”的前赴後繼,它們仍舊勇往無前經過白骨葬地,爭先恐後躥上房梁。

    瞪視眼前如此詭異的情境,張大心中漸漸攀升密如藤羅的絕望,讓他睚眥欲裂,卻不甘束手於讖毀,似心底,有一個聲音越漸響亮地提醒他:不能認命,不能服懲,一定還有轉機,一定還有辦法。

    對!

    只要掘出白骨,移藏他處,毀去這一罪證,誰也不能指控他,這羣碩鼠算什麼?莫說只是躥上房梁,就算羣鼠齊集公堂,就能指證他是殺人兇犯了?

    念由心生,身隨念動,張大沒有像妻母兩個女流,就此嚇癱在地,他怒吼一聲,直奔牆角,拾起一把薅鋤,揮着胳膊就往這片位於居宅之內,日常只能由他管治,外人無法擅動,當年被他視爲絕佳殺人埋骨所在的菜地奮力挖掘。

    隱隱的,已見白骨森森。

    張大不由獰笑,越發奮力挖掘。

    “當日我既敢害命,就不怕你鬼魂作怪,只要毀了你這具枯骨,看你能奈我何?”

    可獰笑卻又一頓。

    他終於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紛沓而至,他僵硬着身骨,扭頭時幾乎聽見了自己的頸骨“咔擦”作響,火光!哪裏來的火光?

    突然一羣人,手持火炬,似乎從天而降。

    面色沉肅的族老顧長興,還有下晝時纔來鬧了一場的顧濟渝,一個個張大並不陌生的顧氏族人,他們站在月色下、火光中,沒有人急着斥問,也彷彿問與不問實在再無意義。

    深穴之內,白骨已然坦露。

    一個頭帶逍遙巾,身着烏緣襴的青年,是張大唯一覺得眼生的人。

    偏是他緩步向前,探身往深穴裏一望,說不出是平靜還是冷肅的眼,懶懶盯了張大一下,一揮手:“仵作,速驗屍骨。”

    尹寄餘其實很有些詫異的,顧長興今日往汾州府衙舉告時,他聽了一番前因後果,還不信這些蛛絲馬跡果然指向一樁命案,可這時,卻由不得他不信了。

    直到這時,張大才驚覺自己落入了絕境,支撐着他的惡念一卸,爛泥一般癱倒。

    這個晚上,春歸卻是一夜好眠。

    當第一縷晨光漫入廂房,梅妒與菊羞便聽從囑咐準時喚醒了她家姑娘,她們忙着服侍春歸洗漱,自是不知屋子裏還有她們看不見的存在。

    李氏昨晚一直就在顧老太太的田莊,親眼目睹了嗣子的亡骨重見天日,作爲亡魂,她是感覺不到疲累了,可悲憤的心情卻更奔涌,她把所見所聞紅着眼睛哽咽細訴,春歸不好勸慰阿孃,她只是步於窗前,感受清涼的晨風撲面而來,東望去,還不見旭日新升,只道一句:“今日,作惡者終將顯行,含冤人亦終能瞑目了。”

    菊羞並沒有聽得分明,問一聲:“姑娘說什麼?”

    “我說業因果報,蓋莫如是。”

    菊羞略歪了頭,仍是不明:“這一大早,姑娘怎麼就有此感觸?”

    春歸卻沒再多說,她坐下來,由得菊羞替她篦發,剛釵束齊整,果然就有興老太太親自過來尋她。

    春歸已知昨晚之事,這回卻聽興老太太再簡述一回,她並不覺得震驚,宋媽媽母女三人卻皆震驚當場,難以置信從前的少主人,竟然並非避債遠走而是被劉嬤嬤的兒子害殺,事隔兩載才暴露真相,且聽興老太太言下之意,這一切竟然還是自家姑娘暗中佈局。

    而顧長興等族老已經齊集宗家的明正堂,興老太太前來,正是請姑娘前往與宗家對質。

    “姑娘,宗家這般歹毒的行爲,當然讓人氣憤,可……姑娘畢竟是卑幼,又是女兒家,老奴不放心姑娘獨自出面,就讓老奴陪隨姑娘前往吧。”宋媽媽甚至都已經顧不得興老太太在旁了,她心裏也清楚,興老太太無非是想利用姑娘爭權奪利而已,若遇變故,是不會真心維護自家姑娘的。

    春歸卻自有主意:“由郭媽媽陪隨就好,媽媽不用憂慮,我心裏自有計較,不會衝撞親長。”

    興老太太也道:“主使張大害命的人是華英,他雖也是春兒的族兄,但論親疏,自然不比華曲爲春兒的承嗣兄長,春兒爲了長兄質罪從兄,於禮法上並無過失,有這麼多族老在場見證,還有春兒未來的夫家,沈夫人身邊的媽媽在場,誰敢以禮矩挑剔。”

    宋媽媽這才堪堪安心,卻仍是扶着門框一直目送。

    李氏在她身邊嘆道:“都怪我這當孃的沒用,才讓春丫不得不出面替華曲

    討回公道,讓她一個女兒家擔當這些風浪,不過你也不用爲春丫操心,她比我這當孃的,可要強多了。”

    宋媽媽自是聽不見李氏的安慰,李氏也纔回過神來,趕忙飄蕩着也去了明正堂。

    明正堂原是顧氏宗族商議大事的堂廈,一般不許婦眷涉足,只今日這樁事件,卻又必得宗婦、興老太太、春歸到場才能理論清明,尤其顧老太太與春歸,害命者張大爲前者的陪房奴僕,死者華曲亦爲後者的承嗣長兄,她們都是當事之人,不能由旁者替代,事出有因,禮法便也可以放寬侷限,又就算有尹寄餘這麼個外男,但他代表的卻是知州官衙,涉及刑案,男女大防也只能退而其後了。

    本朝律法,雖沿舊俗,依據民不舉官不究,可命案卻被太祖定爲重大,一般情況下不能迴避官衙,更何況顧氏這樁命案,有觸犯“不睦”十惡的嫌疑,怎麼也不能容許僅只宗法處決,是以就算顧長興起初還有顧慮,擔憂會損害聲譽,但權衡利害之下,到底還是選擇了告官。

    大清早,顧長榮就被逼開了明正堂,這時卻還不甚了了顧長興種種“不合理”行爲的理由,無奈族老們一個個都無異議,他這宗長也不能固執己見,這時臉色自然不好看,尤其一見興老太太領着春歸到場,面上又是一沉。

    他縱然把春歸看作了攀附高門的紐帶,不像過去一樣篾視疏遠,只春歸自從有了這樣的作用,屢屢生事,顧長榮又哪裏會當真待見她?

    就更不提顧老太太了,她上了年紀,最近又有心浮氣躁,晚上就睡不安穩,尋常在受了媳婦們晨省之後,大多還要小憩一陣兒,今日卻被顧長榮喊來了明正堂,這可是嫁進門來幾十年,第一件奇罕的怪事,顧老太太已經預料到會有風波,心中難免忐忑,一見春歸也被喊來,就像更加落實一分——這個攪事精,自來就不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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