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203章 不測風雲
    晨藹未散,鐘鼓聲響,建極殿外已經有百餘玉色絹衣、寬袖皁緣的貢士肅然而立,他們便是今春將要應取廷試的考生了。

    不全是年輕的面孔,也有的已經兩鬢泛白、滿面滄桑,但無一不是精神抖擻、挺胸昂然,雖然在這些人中,註定不是個個都能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絕大多數也許都只在今日唯一一次涉足宮城。但這並不能挫毀這些士人的熱忱,天下泛泛儒生,當通過重重關口,有朝一日能夠站在建極殿前,成爲天子門生,這已經不負十年寒窗苦讀,誰管日後是不是終生營營苟苟呢?

    蘭庭也同樣仰望着面前這座恢弘的殿堂,仰望着金光琉璃瓦、重檐歇山頂,他的曾祖父和祖父曾經站在這裏,而今日,他也總算和先祖們一樣,抵達了龍門之下。

    但內心是一片平靜的,他清楚他雖站在這裏,但還並沒有實現志向。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並非沒有猶豫動搖,自己的志向究竟是什麼呢?經濟仕途這條名利之路有違他自幼汲取的志趣,他那時也是心存疑問,爲何祖父一邊引導他步上那條疏遠功利的學徑,一邊又將他推上了此一和所樹立的志向看似南轅北轍的迥途,當經過那夜清遠臺的輾轉反側,他做出了遵從親長的決定,可未見得明白了原因。

    直到在這三載,他於服喪之時閉門深思,纔算是通徹了。

    道路並不能決定你將抵達之處,宦海浮沉未必不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正如古人有的棲居山水桃源,但所求也無非終南捷徑而已。

    居軒冕之中,不可無山林的氣味;處林泉之下,須要懷廊廟的經綸——這就是祖父賜字“逕勿”的含義,希望他走上的雖是一條遍佈功利誘惑的道路,但始終勿忘淡泊清靜。

    所以今日這場殿試,並非對他的終極考驗,而是躍過這道龍門之後,真正的考驗纔算開始。

    隨着贊禮聲聲,貢士們列隊步入殿堂,足下是金磚漫地,北向設雕漆寶座,座上雖說空無一人,但誰也不敢直視那把代表至高權威的龍椅,他們只能繼續聽循贊禮,肅立默聲、三跪九叩,視線最泛所及,也不過是和璽彩畫、硃紅檀柱,有的人僅僅只是耳聞考官代宣聖旨,已經激動得渾身微顫。

    九五之尊只是升座受了拜禮,繁重的政務讓他沒有辦法在建極殿逗留整日,但今年皇上特意下旨讓太孫秦裕於金殿監考。這位一國儲君今年不過才十四歲的年紀,稚嫩的肩脊其實還有些撐不起那套華麗的禮服,頭上的五色九旒冕也未能給這個少年增添多少威嚴,但他儼然已經十分努力的端穩架勢,以至於讓那雙溜圓的眼睛裏滲出陰森來。

    可陰戾並不能代表威嚴。

    如果春歸在這裏,她一定會觀察到太孫的面容上也長着一粒硃砂痣,位置在上嘴角,必會感嘆天家就是天家,怎麼子子孫孫都有硃砂痣作爲顯徵,活像是防假的密押一般。

    少年儲君其實也並怎麼心甘情願留在太極殿,和這些在他看來索然無趣的貢士們磨耗整日,他有些不明白這麼多考官在場,且四圍又佇着幾十個宦官,衆目睽睽之下,誰敢在金殿之上舞蔽?犯得着再增加他這一雙眼睛?!

    其中道理,不是太傅未曾教授,而是太孫殿下根本沒有仔細聽。

    取士擇官對於治御國政而言是極爲重要的大事,皇上讓太孫監考也是顯示對於廷試的重視,這是皇家公之天下對待士人的態度,作用又哪裏是爲了防範舞蔽?

    “趙蘭庭坐在哪裏?”看似百無聊賴的太孫突然詢問身邊的宦官。

    太孫當然並非不識蘭庭,實則上因着沈皇后的督促,太孫有那麼一段時日常常往太師府拜訪,但他顯然並不是真心實意的想與趙門子弟交近,趙太師過世之後,蘭庭居家服喪,這三載時間,太孫名正言順不往叨擾,已經是三年不見,且今日在場應試將近兩百貢生,着裝穿戴一模一樣,太孫也懶得親自去找蘭庭的坐席。

    “就在第三列。”宦官拈腳數了一數:“第七行。”

    蘭庭此時正看頒發的策題,試論所謂各區選派糧長這項國策應不應當廢除,他微微的蹙着眉頭,當然不是爲了這道策題大大出乎預料,事實上金殿廷對的策題雖說並不都是天子擇定,但當今聖上因爲重視取士,自登基以來,屆屆殿試都是親自出題,那自然便不可能提前泄露了,考生們根本無從料題在先。

    但蘭庭因爲汾州之行,鑑於焦滿勢涉嫌害命案,以及施良行及其黨羽靠着攤派糧長牟取重賄,其實早已寫成一篇策論,呈訴糧長制對州縣百姓造成的重壓,這一制度已經遠遠背離了太祖在建國之初時設立的初衷。但他無官無職,策論不能直達天聽,只是交呈給許閣老過目,許閣老當即表示此制既已成爲百姓之害,當奏議廢除。

    可廢除選派糧長談何容易?不僅會損害各地官員的利益,且也會給戶部造成困難,每年偌大一筆押送賦稅的資金從何

    而出?在沒有解決這筆經費之前,空言廢除只能引發朝堂之上爭論不休,皇上左右爲難。

    許閣老甚至提議裁減藩王奉祿,用這筆資金緩解百姓之困。

    要說來建國至今,皇子封王世襲罔替,各親王、郡王、將軍等等宗親均享厚祿,對於朝廷而言的確是巨大的負擔,許閣老提出裁減王爵之祿緩解百姓之困確然是爲造福社稷,可這必定也會開罪一大片的宗親,他們都是秦氏子侄,是皇親國戚,自認高人一等,理所當然應該享受榮華富貴,誰敢動搖他們的利益,那就是和天家作對,是亂臣賊子罪當誅斬。

    而當今聖上雖說有志肅清官場、中興社稷,但手腕卻遠遠不夠狠絕,他的慈悲心腸也會顧及遠近宗親,許閣老倘若一定要裁減藩王,蘭庭實在不知皇上最終會如何決定。

    今日以糧長製爲策題,似乎顯示皇上正在爲此兩難。

    該如何策答,蘭庭必須深思。

    是以他久久未曾動筆,兀自蹙眉考慮,忽聽一問:“表叔可是今春榜首呼聲最高之人,怎麼竟像是被策題給難住了的模樣?”

    雖說四周的貢士多數都在專注應答,可太孫殿下這一提問仍然引起了不少側目——考場之上,代表皇家的儲君卻把考生以私情稱謂,這實在有違背取士公正的嫌疑。

    蘭庭忙避席持禮:“回稟殿下,恭應廷對,自當慎重爲先。”

    太孫挑起脣角笑笑:“孤聽衆議聲聲,皆道今春狀元非表叔莫屬,未知表叔是否也有此自信。”

    “不敢自滿,量力而行。”

    “也是,所謂天有不測風雲……正如昨日尚還春光明媚,怎料到今日竟起風沙。”太孫深深盯了蘭庭一眼:“要真有個萬一,還望表叔莫太沮喪纔是,全當這是上蒼給予的一場磨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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