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聽這話,劈手便奪過了六皇子險些沒往懷裏收的酒杯,滿斟一盞酒,人不歸座,大有不把三盞罰酒盯着飲得一滴不剩不願走開的架勢。
六皇子唉聲嘆氣的受了罰,蹙眉作捧心狀,更兼悲不自勝的神情:“這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舉座盡無打抱不平的人。”
穆竹西擊箸,直指六皇子而笑:“咱們就是打抱不平,沒得喫着廣野君的東道反而還幫着無涯客擠兌宴主的道理,當然是要幫着宴主懲罰臭口長舌,這麼香醇的美酒,讓無涯客漱了口,再不說好話,更該罰得狠些!”
葉萬頃和江心似乎已經在盤算着要怎麼重懲了,六皇子卻終於“幡然悔悟”,衝着五皇子就抱揖道:“廣野這東道做得好啊,爲了讓咱們喫得風雅喫得盡興,特意重金禮聘玉春樓的名廚,把普普通通的蘿蔔雕琢成牡丹花樣,宮裏頭的御廚都沒這手藝,我這回當真是開了眼界,廣野君這還沒有出京遊歷呢,等遊歷一番,見識更多各地的美食,日後定能帶攜着我這孤陋寡聞的人享受更多美食,有幸得廣野這樣的知己,實乃三生有幸、洪福齊天。”
不僅甜言蜜語,而且滿臉堆笑,且連忙夾了一朵“牡丹”塞在嘴裏大嚼。
逗得五皇子險些沒有嗆了酒,眉心那點硃砂痣都在跳躍一般,很穩了穩纔沒咳出聲:“我算看出來了,無涯今日這興頭,比我這宿願得逞的人還高漲。”
那是當然,你志在山水,我志在朝堂,你將得逍遙之樂,我已得有力臂助,咱們兄弟兩今日可當同喜共慶——這話六皇子當然沒有說出口。
只對葉萬頃道:“那日敬了萬頃兄的喜酒,卻沒得機會敬一敬嫂夫人,今日正應補上,無涯恭祝二位喜結連理、白首同心。”
這盞酒葉萬頃夫婦不能拒絕,在座的人也都共同舉盞一賀,六皇子道:“那日咱們又是灌酒又是逼問的,才讓萬頃兄供出二位是如何結識,嫂夫人你怕是不知,萬頃兄可從來就怕別人衝他提起姻緣二字,立志日後效仿林和靖,孤山種梅養鶴爲子,素稱獨看疏影橫斜自賞暗香浮動方爲人生至趣,我等實在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心甘情願的從俗,所以萬頃兄只說與嫂夫人如何結識還不夠,今日必得如實交待是怎麼被嫂夫人打動,連志向都能棄之不顧的。”
就連徐堯章都不無好奇的問證:“弟妹真是男裝出行時與萬頃結識的?如今禮法風俗對女子拘束嚴苛,難得令尊竟肯這樣縱容。”
徐堯章家中有一小妹,因爲父親獲罪家門遇險,徐母怕不能顧及幼女,便將女兒送去了孃家讓兄嫂照看,因徐小妹的外家只是普通農戶,且那時徐小妹不過還是稚拙之齡,舅母便沒太多顧慮,讓自己的長子帶着徐小妹出門玩耍,結果徐父過去的好友,徐小妹的未來夫家便以此爲藉口悔婚,徐堯章雖明白這是男方在趨利避害,可要不
是禮法給予了對方藉口,對方何至於如此理直氣壯?
徐堯章是深恨禮法世俗對於女子的嚴苛,但卻無力抗衡,所以聽聞馮父竟能允許家中女兒男裝出行,還與男子相會飲談,心中頗覺得奇異。
江心便擊掌叫好:“馮娘子好果決,不甘受人擺佈,敢於爲自己爭取。”
春歸連連頷首表示認同,她是沒想到馮娘子非但敢這麼做,也敢這樣講,認真一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高門難入,但寒門未必就無名士,俗語都說英雄莫問出身呢,我心目中的良人,也並不定要躋身仕途,父親自從允准了我來京城,也交待兄長替我仔細留意着諸多士人,倒還能贊同只要是才華不俗的儒生,未得出身的良家子弟未必不能聯姻,有父親這句話,兄長便果然在寒門士子裏替我用心,不瞞諸位,我未與外子相遇前,便已經聽兄長提起過,說婺源葉萬頃雖說一介白衣,才品卻能夠受到軒翥堂趙公子的賞識,爲人處世也最仗義豪闊,已有名士的風格,又說他自制不少薰香,引得多少名花佳麗、膏梁紈絝哄搶,真要想置宅買地,單靠這一項技能就足夠籌措購資,兄長說葉郎名聲在外,並不是沒有士族官家動意招他爲婿,但均被葉郎婉拒了,足證葉郎並無攀附權貴的意圖,是真正淡泊浮利的人。”
葉萬頃尋常從不爲褒讚心虛,但如今被自己的新婚妻子這樣誇獎,難得一見的紅了臉,見衆人意味深長的目光都看着他,忍不住乾咳兩聲,着意挺了挺胸膛。
“其實鼓樓街的相遇也並非巧合,是我想要結識葉郎,又不願假託兄長先去結交如此造作,所以讓家人盯着葉郎行蹤,知其往鼓樓街去,才趕忙上前‘巧遇’。正好那店家想要以次充好訛我高價買入次品,我便與他理論起來,就這樣順順利利就引起了葉郎注意,反而提出想與我結識他先作一東道,就在附近的酒肆裏飲談。”
蘭庭聽到此處,一笑:“這世上果然沒有那麼多的巧遇。”眼睛卻往春歸的座席一瞥。
春歸知道他是暗示自己賣身葬母“巧遇”沈夫人的舊事,也是微微一笑。
世間的緣份還真是微妙,際遇也不乏無心插柳,如馮娘子這般雖是有心栽花,然而能夠贏得一見傾心可就不能只靠心機謀劃了,當有幾分天意如此,其實也能稱一個巧字。
衆人眼見着葉萬頃呵呵笑着形如癡傻,全然不見了以往的倜儻風流,都忍不住搖頭,穆竹西更是哈哈笑出聲道:“萬頃兄總不會直到此時也才恍然大悟吧。”
“這哪兒
能夠,我與阿慧剛在酒館落座,她便說了自己是女兒身,且早就有心與我結識,剛纔的相遇是她謀劃而非巧合。”葉萬頃仍是呵呵傻笑:“阿慧根本無意欺瞞,坦率是她的情性也是待我的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