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消瘦而憔悴,彷彿從棺材中倒出來的般,穿一件洗的發白,卻依舊乾淨的軍裝。一雙眼睛有些渾濁,深陷在眼眶中。他白髮有些稀疏,雙手顫抖着將袋子裏的飯菜,一樣一樣的擺在墳前。
飯菜炒的都是些下酒的家常小菜,老人顫抖着乾枯的手,倒了兩杯白酒,放在酒菜旁。
“排長…你還記得我嗎?”他老淚縱橫,目光投向了遠方,投向了過往。
“六十年啊…你還這麼年輕…”
“排長,你還記得當初咋把我背下來的嗎……當初肚子都破了個洞,你轉頭就又去了戰場……”
“你貪嘴,當初艱苦喫不到啥好東西…現在我給你帶來了…”
“當初我們排成了先鋒…一排人都說要好好幹,建功立業……”
“……”
老人喃喃道,彷彿與老友對話般,含淚喫完飯菜,推杯換盞,彷彿老友就在面前一般。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彷彿回到了那戰火紛飛的年代。他不再是行將就木的老者,而是參軍意氣風發要報家仇國恨的少年。
一道道身影在炮火中鮮活又模糊,灰暗的天空上太陽隱藏,衝鋒號角就在耳邊炸響,紅旗飄揚……
老者說着說着,飯菜已經見了底,對面的樹蔭下,一個虛影淚流滿面。
半晌,他緩緩站起身來,用粗糙的手撫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照片很模糊,模糊的就像他短暫的人生。
“咳咳咳……”老者忽而劇烈的咳嗽起來,早年受的戰傷發作,人險些栽倒在地上,還好有一個路過的妹子眼疾手快衝上來扶住了他。
“大爺,您沒事吧?”崔珏見老者咳的快要背過氣去,連忙扶住了老者。
尊重,幫助每一個值得尊重,幫助的人,這句話現在還寫在陰司守則上。望民安如何不值得人尊重?他衝鋒陷陣,保家衛國,到老還捐出自己所有積蓄給貧困山區。
“我沒事…”他被崔珏扶到一旁靠在樹下,淚流滿面的虛影就站着樹蔭下,手裏還拿着沒熄滅的煙,仔細瞅瞅,地府高端品牌,沒幾千冥界統一發行的冥幣拿不下來。
要知道,地府的錢都不靠燒下去,燒下去的東西帶着念力,頂多供鬼魂修煉,真正的冥幣跟軟妹幣沒啥兩樣,只是上面印的鬼都是地府元老級的人物。從先烈在地府拿的煙都是好煙可以看出,地府對軍人到底多麼優待。
不要問崔珏這個不抽菸的華夏好縣令怎麼知道煙的品牌的,先前她抄幾個貪墨官員的府衙時抄出來的。
恍惚間,戰友抽着煙,大大咧咧的蹲在地上,恍若隔世。
“排長?”他失聲道。
清明時節的雨悽悽慘慘的織成灰色的紗簾,模糊了老人的記憶,方纔的一切一切,彷彿都只是幻覺。
雨,淅淅瀝瀝的,穿過遮天蔽日的松柏,如同天地爲烈士而哭泣一般,應景的隨淚而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到了傷心處,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是屁話。
“老人家,您怎麼了?剛纔聽您一直喊排長。”崔珏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搶了某紅領巾的劇本。
“我看見我曾經的排長了……抗倭寇時,我父母被倭寇殺了,老家被佔了,我從老家那旮旯逃出來參軍。當時我年紀小啊,被分到排長手下的一個班,排長罩着我,不讓我被人欺負了去,那是把俺當弟弟看那……”
“聽班裏的黃哥說,排長不是普通人,是什麼世家的後代,文能做的了宣傳寫的了文章,和鬼子實打實的干時也能舞刀弄槍。那一次次仗打的,漂亮呀
最開始的時候,我害怕見血,是排長拿着我的手殺了第一個鬼子,救了一家子人。
那些鬼子真踏馬的可惡,好好的姑娘,不滿週歲的娃娃都踏馬的不放過!
排長說,我們不是殺人,殺的是侵略者,是侵犯我國土,燒殺搶掠的禽獸,權當殺豬……說的真特麼好。
想當年我們也一起衝鋒陷陣,現在一個班的兄弟死的死,活下來的也大多苟且偷生……小姑娘,你說排長咋不回來呢。說好了要我們等他回去的。與其讓我們苟且偷生老的失去尊嚴,還不如讓我們跟他戰死!
排長死後,每一秒我們都像是偷生啊……
你不知道,我們那個時候的戰爭可不是現在電視上的。你衝上戰場,說不定什麼時候破爛的碎肉,內臟碎片,甚至戰友敵人的斷肢都往你臉上招呼。血流漂杵。
我當初在大嶺山戰役時,被敵人一刀刨開肚子,險些就沒命了。是班長一槍結果了那鬼子,冒着炮火把我背了下來,轉頭,他就又上了戰場……
我命硬,活了下來,是他救了我的命啊……我還沒來得及報答
他二十九歲那一年,不知道發那門子的風,那天晚上殺紅眼似的衝進倭寇羣裏,混戰中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我當初可勁兒勸他,他卻說他活到二十九值了……一轉眼,人就沒了啊……”
老人忍不住落淚,渾濁的老淚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
聽着望民安的敘述,當年所有的熱血彷彿就在眼前,當初的人卻都老的老,死的死,戰死的更是一大片。
風雨彷彿排長戰死的那一晚一般,撕扯着天地間的一切,捲起塵沙,捲起過往。遠處,一道驚雷劈下,劈完後,一個人影似乎站在那裏,還冒着煙。
“這不是天打雷劈,不是五雷轟頂,這是天打五雷轟啊……”崔珏目瞪口呆,鍾馗與魏徵更加目瞪口呆。
“子玉,你快看看,被雷劈的是誰。”老眼昏花的魏徵看不真切,忙問崔珏。
“珏看着眼熟,擦,我過去看看。”崔珏瞅着那人眼熟,忙奔過去,身後的鬼魂也緊跟着過去。
那人被劈的黢扒拉黑,手中還捧着一束疑似花的黑色不明物體,頭髮觸電一般的根根豎立,蛋白質焦糊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我好像聞到了一股烤肉味。”崔珏道。
“沒錯。”那排長點頭。“還挺香。”
“同道中人啊。”崔珏激動的握住排長的手,這麼多年好歹碰上個喫貨,怎麼着也得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