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七月的鄉村 >第75章 心理上的疾病
    一夜無眠。

    朝陽象血一樣鮮紅。

    桔紅色的陽光抹在窗前,把窗玻璃上的水珠兒染得金光瑩瑩。

    曉嵐霧氣在樹枝樓隙間油然一碧,凝靜的天空猛地變得超逸灑脫起來。

    通宵未眠,曉涵卻感到頭腦越發的清醒。

    敲一下老村長的門。

    “好了。”老村長應一聲便打開了房門。

    “現在,應該是跑步時間了。”曉涵回到杏花灣,和父親老村長一起生活以後,每天都要跑步,以前,曉涵在墟圩子學校的時候,也是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並且,也一直影響着自己的父親老村長。曉涵很小的時候就受教於超然法師,後來出去上學,在學校裏什麼大小周天鶴行樁,五花八門只要能活筋舒血,她都會用上的。如是,曉涵每天都充滿活力,每天都堅持運動。當然,曉涵也祈求着她父親能安然無恙,如果壽命能移植的話,她甘願自己能少活幾年把青春活力移到老村長身上。曉涵知道父親在杏花灣的生活飽經風霜,收養她時受盡世態炎涼,她總想到父親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只要父親老村長樂意的事情,她都會言聽計從。

    “曉涵,昨晚我去見一了一個客人。等了你好長時間,我本來想等你來了一塊去見人家的。”老村長說,“你回來得太晚了,說好了幾天回來,就是要準時的,以後不許這樣呀。”

    “嗯。”

    “記住,以後在外面,沒有啥子事,要早回家。”

    “是的。”

    “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現在你已經長大了,不要讓我總掛念着你。曉涵,你不問問我昨晚見的客人是誰?我們家是很少有客人的。”

    “劉克義,又來了吧。”曉涵說罷想笑,但她覺得自己怎麼也笑不起來,一想到劉克義,就感到胸口堵得慌。

    “他是一個馱子,當然,以後,你可以叫他馱子叔。”老村長嘆息一聲說,“孩子,有些事你不懂,我覺得現在也該告訴你了。不過,我又怕你不能接受。”

    “爹,我什麼事都聽你的。爲了開發老河口的事情,這一陣子你太勞累了,一定要注意身體。老河口的事,不要急。搞開發,這是大局,你要想得開。”

    “這是不正常的。”老村長有些激憤地說,“現在上面是要搞大開發大建設,可是,以後不管社會怎麼變革,沒有土地是不行的。咱們是農民,土地,就是咱們農民的命根子呀。”

    “我知道。”在老河口跑上一圈,曉涵覺得兩條腿象灌了鉛。她知道這是徹夜未眠和情感飽受折磨的緣故。

    但她依然緊跟在父親老村長後面跑着。

    太陽發出眩目的熱光,河中的水波泛起紫紅的霞暈,上面有淡淡的水氣升騰,象一個傲慢不馴的美女剛剛醒來。河中心的浮莊上暗香疏影,隨着蒸發的水氣散發出陣陣清香。岸上的敗張衰草悽然地聳立着,卑陋的軀體象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枯張豔梅,忽然鉤動起夏星一根心絃:墜茵落溷,境遇不同,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春生秋殺,冬暖夏涼,陽開陰閉是自然規律。曉涵望着父親老村長已經有些馱背的腰,忽然悟出許多東西,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應當和劉克義的感情陷得那麼深。夏星不知道母親要對她說什麼,正準備叫父親停下來走一會,她突然聽到前面“哎呀”一聲。

    老村長象個失重的物體轟然倒地。

    暗暗的天暮上飄着幾朵昏黃的淡雲,太陽象一張死人的臉,毫無血色,慘白慘白地懸在中天。

    殘酷的寒風把黑桑樹撕扯得哀聲呻吟,搖曳的枝杈象一把把銳利的劍直向外刺。巍峨挺秀的梨山隱在濁霧中,聖泉寺很模糊。枯草落葉隨風跌蕩,濛濛黃塵飛揚處一片渾沌。柳三棉眼中的世界到處是漠漠飛煙悽悽溼露,一派瀟瀟颯颯的景象。從火葬場歸來,柳三棉想唱。柳三棉想野嚎。柳三棉感到他是荒原上的一匹狼。老村長是用柳三棉找的大客車送到殯儀館的。一路上曉涵泥塑般地呆坐着。沒有哭聲。沒有眼淚。她那幽涼的眸子象侵月冷波,寒光瀲灩。老村長瘦肖的額上鐫刻着幾道深深皺紋,荒草般的髮絲黑白參差,沒有閉嚴的眼睛凝望着象在期待着什麼。潔淨的面孔象一張白紙,鼻子在凹陷的兩腮中緊韌地挺拔着,嘴巴閉得緊緊的,象一道關死的門。

    柳三棉的眼睛有點朦朧有點模糊。

    柳三棉想到和老村長相處的日子,這個沒有多少言語的人,一直被他視爲自己的老師,幾天前還談笑風生,現在竟要化做青煙而去,他有點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夢中。追悼會開得很簡單,但哀思豪竹的氣氛足以告慰亡靈,凡到場者無不發自內心的悲痛。一片唏虛嗚咽,生前友好皆銜哀致誠,黑紗白花盡時羞之奠。曉涵單鵠寡鳧行邁靡靡心中如噎,走到水晶棺罩前猛然向下撲身,隨她身後的柳三棉手疾眼快將她攜起。曉涵發出一聲撕心裂膽的嚎叫,身子一軟便昏劂過去。一陣嫋嫋的煙霧在殯儀館上空輕輕地升起,又慢慢地消散。挑選骨灰盒。簽字交壓金。領取存放證和鑰匙。辦完一切手緒,柳三棉把失魂落魄的曉涵扶上客車,在車子啓動的一剎那,他卻從車上跳下來,決定走着回去。柳三棉想隨便地走。

    李縣長居住的是梨花縣城的一片截老宅,騎樓、陽臺、浮碉滲透了濃郁的中西文化,一幢幢一行行記載着城市濃厚的文化底蘊。

    柳三棉向李縣長彙報了老村長的事情,並說自己幫着曉涵把後事處理過了。

    “現在,曉涵,那裏怎麼樣。”李縣長沉默了一會,問,“也就是說,她現在沒有心情回到工作崗位上?”

    “是的,她家裏現在是一片狼藉。”柳三棉嘆息一聲。

    臨走時,李縣長緊緊握着柳三棉的手搖了又搖。

    柳三棉心裏煞是感激。

    老村長死後,曉涵的生活完全亂了套。很小的時候失去了母愛,她把自己關在屋裏,不願見任何人,不願和任何人說話。她稚嫩的臉上不再有笑容,本是亮晶晶的眼睛黯淡無光。她的學習成績從全班第一跌至後進生行列。

    老村長時常用成年人和成年人談話的口吻與曉涵談,叫她要堅強,不管遇到什麼風浪,都要頂天立地。現在,老村長不在了,曉涵感受到了冷清和寂寞。和老村長在一起生活這些年,日子很平淡,但那些父愛,卻滲入她生活的點點滴滴。老村長,更多的時候象個母親,每天回到家,她再看不到電飯煲裏升騰的水蒸氣,聽不到炒菜鍋的聲響。更換衣服,她要自己到衣櫃裏找,自己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裏洗,洗乾淨了,再端到陽臺上去晾。工作的不順心帶回來的委屈和鬱悶也再沒有可傾述的對象,也不可能聽到老村長安慰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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