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國北境駐軍中約四成因韻水之圍昨夜便趕赴國都加入平叛，餘下六成雖接了來自霽都的君令，放浩蕩祁軍入國界畢竟事大，以至於一方長驅要入而另一方欲拒還迎——場面一度陷入詭異，雙方將領大眼瞪小眼竟有些相惜相殺意思。</p>
祁軍八萬終只入了五萬，分四路走官道往韻水，近國都界碑時死傷遍野。兵刃相接聲遠近起伏，戰報中三處主戰場經過一日浴血已經無限靠近韻水，就在周圍，漸要會於一處。</p>
肖賁着三隊人馬各往戰報中三處方向加入阻擊，自己領兵一萬直奔城下，出示兩國君主詔令，表明援助之意。</p>
城牆上守將極英武，卻不回話，須臾見一妙齡女子出現在他身側，開口道謝，城門卻仍緊閉。</p>
肖賁心知對方戒備，而援助本身確不是非得進城——城外防禦，擊殺叛軍，一樣是助。</p>
這女人倒有些機巧，不知是哪位公主。他看了一眼，恭聲應是，極目向城池周邊瞧不見的喧囂眺，令連續趕路的兵士們稍作歇息。</p>
夜愈濃，南國不冷，兵馬聲動在近。</p>
有勁蹄噠噠而來，快極，是祁軍探馬，縱身一躍至肖賁跟前，遞上一截細管。</p>
信在管中，卷得極深，肖賁兩眼掃完，神色劇變。</p>
他走近篝火要焚，千鈞一髮抓住了，揉成團，回身塞進中衣身處。</p>
兵馬聲動在近。山鳥鳴於郊野格外淒厲。</p>
火把耀天穿林道而來的白國騎兵出現時肖賁難辨敵友，一時只令備戰。卻聽身後城牆上一聲暴呵：“擊殺叛軍！”</p>
利箭如雨將黑夜劃得稀爛，巨弩遠程急射仍不免傷及城下外圍的祁兵。</p>
“退！”箭雨密砸不宜短兵相接，肖賁急令往城門方向移動，迎戰落馬者和四面八方正自奔來的騎兵步兵。</p>
長夜漆黑，韻水城外聲暴如雷。彙集而來的兵甲實爲三股勢力，相接相混血流入土，激戰一日一夜的雙方白國兵士已有些殺紅了眼，而叛軍似一心於子夜前決出勝負，尤爲瘋狂，手起刀落長槍勁掃但聞呼號成片。</p>
“祁國十萬大軍已至韻水助女君平叛！”城樓上再聞女子聲起，“爾等束手就擒，本候定爲你們向女君求情！”</p>
段惜潤四個姐妹，其中兩位封侯。肖賁對這些具體情形不甚瞭解，眼見亂軍混於城下、局勢或在頃刻間翻轉，腦中一遍遍掙扎那封密信，那幾句家國利弊陳詞，擡頭隔着箭雨飛火試圖望一望天上星月。</p>
“分兵兩頭，讓出城門！別太明顯。只要是白國兵士，無論哪方，皆可殺之！”</p>
極度喧囂中他不必刻意壓嗓，身側兩位副將聽得清楚，近旁祁兵也聽得清楚。指令悄然在人羣中彌散，但見銀甲的城下祁兵爲克多路而來的亂軍終於動手，漸向旁側殺去。</p>
“撞開城門！”</p>
叛軍之中不知誰最先看到了全然露出的韻水大門，驀然高呼，便有兵士成百推巨柱而出，在周遭廝殺牽引中直奔城門，開始撞擊。</p>
聲聲巨響，伴人聲吆喝，爆破縈繞在戰火瀰漫的高空助得叛軍氣勢暴漲。弩箭在飛，巨石砸下，雲梯間攻兵不斷被城樓上守軍射殺墜落，而終有人僥倖登樓，劃出防禦的一線天。</p>
城門亦被撞出了一線天。</p>
“有——再來——”</p>
靠前的叛軍兵士厲喝，巨柱一遍遍撞城門輻動，縫隙愈大，可容兩人並行。</p>
數千裏之距，最快的飛鴿或驛馬傳信也難保即時決策。軍報仍自祁南、自韻水往霽都，飛鴿或驛馬的隊伍中卻新添猛將——顧星朗問阮雪音要了粉鳥。</p>
競庭歌那隻也在霽都，昨夜便往韻水皇宮丟過信。今日二鳥不約而同返回，隱沒雲層間然後各自落入挽瀾殿與公主府。</p>
阮雪音收了信，交給顧星朗。</p>
競庭歌收了信，交給段惜潤。</p>
韻水城門破，叛軍所剩無幾卻殊死冒進一路殺奔皇宮。祁軍與城內禁軍力抗又擊殺上千兵甲，仍有小隊叛軍闖入宮門於引凰臺下激戰。</p>
段惜潤面色發白，人還鎮定，旋即問競庭歌“現下如何”，競庭歌雲淡風輕：“陛下該清楚，粉鳥再快，飛行總須時間，此刻已是後半夜，按距離算，鳥兒所攜消息發生在三四個時辰前。”</p>
她哈欠連天，直哈得眼淚將出，“這會兒勝負已分，結果已有，只是我們還不知道。”</p>
段惜潤呼吸終開始不平，半晌道：“我不該來，對麼。先生當初爲何不勸。”</p>
競庭歌想了想，“該來。你不來，卻非殿不空，宗親許一時不會動，但或是下個月，或是明年，瞧瞧這場浩大聲勢——你逃不掉，不若引蛇出洞，殺逆者立君威。”</p>
段惜潤慘淡一笑：“要立君威，我得先活着回韻水。”</p>
競庭歌看她片刻：“我以爲你對他很有信心。鳴鑾殿坐了一夜，該更有信心。沒照我說的多提明夫人、提你父君、提一些你不自覺但或具隱祕的雞零狗碎？”</p>
“提了。”</p>
“他有興趣麼？”</p>
“應該吧。”</p>
“他當然有。兼他重信重聲望，不會當着天下人做騙你來霽都、趁亂攻白國的事。再兼他於你有愧，你對他有情。你會活着回韻水。”</p>
段惜潤默了默。“君位呢？”</p>
競庭歌望窗外暗沉的曦光，心道昨夜的毛月亮真準，要下雨或下雪。“我給你盤一遍可能的結果，不同結果該給的反應和對策。巳時一到，你就入宮。”</p>
巳時至，段惜潤以脂粉敷面點脣，遮住眼底倦和麪頰滄。她的裙袍總是暖色，在有些悽清的初冬雨天予人慰藉。</p>
新的軍報入挽瀾殿時，顧星朗同阮雪音正用早膳——粉鳥那封讀罷阮雪音又睡了個回籠，顧星朗陪躺在側，將可能的結果算了一遍。</p>
祁軍五萬不是草包，在白國雙方勢均力敵的情形下幫守城，除有非常情形，沒可能叫叛軍入城。據信報中描述，也基本可排除內應搗鬼。</p>
肖賁出了問題？這麼快？</p>
直至早膳讀到這封最新來報，此猜可能性由五分提至七分。他尚難確定誰人有此膽量、以怎樣手段於第一時間策肖賁違君命——暫時還看不出違君命，他並沒有當場倒戈助叛軍，以信報中結果看，更可能是放了水，暗中殺伐均衡兩方實力然後借破城之機也入皇宮。</p>
最要命的問題來了。</p>
信報沒講。</p>
太后是誰殺的。</p>
他持續讀信不吭聲，分明只一張紙卻許久沒撒手。阮雪音確定他於某刻眸色大變，偏神情鎮定如常，便知是不想說。</p>
她也便不問。</p>
“君上。”滌硯進來，“白君入宮，正候鳴鑾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