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一十八章 重逢
    “多此一舉。”暗夜燈火裏薛禮低聲。

    是說女君遣使臣敗筆,反給蔚軍找茬機會,不若以靜制動由祁國運籌。

    柴一諾就在近旁,沒接話,只望向不遠處對坐的君與相。

    顧星朗和紀桓都朝喊聲來處眺,亙古夜長,星塵月光。

    無論段惜潤是否派人和談,都會走到這步。一切自女君冒傳統之大不韙登基始,顧星朗暗中幫忙卻只牽制不化解,競庭歌踩在國內矛盾白熱之前隨手生火一點即燃——起手步驟對了,後面都是錦上添花。國本已折,兩軍臨城下,三方周旋足生出一萬種事端一萬個理由叫此國投降。

    局勢已定,差別只在怎樣降、降多少。

    有不明小物從天墜,恰落在顧星朗跟前地面。柴一諾與薛禮一驚,待要上前,顧星朗擡手阻,仰看漆黑天幕。

    是粉鳥吧。速度太快,只見翅影,卻如鳳似鵬,錯不了。

    她的還是慕容峋的?

    他篤定此期間競庭歌與慕容峋靠粉鳥傳信定策略出兵,而已到決斷時,很可能是後者親書,商議分白。

    他展開信紙。

    讀完輕嗤。

    想得倒美。只要東南沿海、將大部國土讓與祁,看似喫虧,實則是在祁國統整個青川之南的籌劃裏硬插一腳。

    佔着北方,又有南方沿海寸土,加上海路,往後事端與變化,不可估量。

    “怎麼起的爭執。”

    城外聲勢漸盛,顧星朗不急決斷,眼見已有祁兵回來稟,隨口問。

    “說是三方閒談邦交往來,蔚言兩國海上商路,提了些想法,漸不對味,白國臣工直指蔚軍此來名爲相幫實爲乘火打劫,柴瞻將軍勸和,白國那幫人順帶將我大祁也罵了,稱,”柴一諾一鼓作氣,到此處仍是頓了頓,

    “稱君上當初邀女君往霽都便是居心不良,籌算着今日。”

    顧星朗手中還捏着慕容峋的親筆信。

    忽聞成隊腳步聲靠近,回身看,是鳳袍的段惜潤大步而來。

    “白國內亂,祁君不顧安危仗義相幫,蔚君亦出於友邦之誼萬里跋涉只爲防本國覆滅。”她說得極大聲,足叫引凰臺上下聽分明,“惜潤有感於三國長誼,願以南北各四城相酬以表謝意。”

    她伸手向右,有女官遞上卷軸,該是文書,

    “惜潤親筆,璽印已加蓋,總共兩份一模一樣。祁君若首肯,惜潤立時送另一份往蔚國中軍帳,予霍衍將軍。”

    她由始自稱惜潤,被所有人聽在耳裏,再兼聲高,迴音蕩去宮門外。

    黑夜中絮語散播,消息被層層推往韻水街巷。

    顧星朗沉默看段惜潤的臉。

    且柔且乞,萬語千言。

    然後從皇宮到都城愈發喧雜的嗡然中現出一道裂隙。

    馬蹄聲。踏踏響得硬脆,被宮門下駐兵以長戈攔截。馭馬之人只得就地張口:

    “祁君仁義、念舊,對女子更有憐香禮讓之心。女君精誠,祁君不會不應。”

    此聲旁者不識,便連顧星朗乍聽都有些反應不過,偏段惜潤諳熟,驀然朝遠處宮門口望。

    那人一身烏黑斗篷,所馭亦是黑駒,碩大的風帽兜在頭頂,一眼莫辨男女。

    但當然是女子,顧星朗於下下刻辨出聲音。

    “妾身來接母親,還請二位君上准入。”

    羅浮山中文綺曾說她們終會重逢。段惜潤看着上官妧下馬步步而來。竟這樣快,在這樣的時分。是啊,她該原本就隨其母一同來的。遲了。

    那張臉蛋讓麪皮掩去七分絕色。通身黑袍的女子自暗夜裏走近,徑直向已逝的文綺,猶如越生死長橋引渡亡靈的羅剎。

    段惜潤開口要道阿妧,稍思忖改口:“節哀。”

    上官妧臉上卻無哀色。或被面皮掩了,或因早有準備。顧星朗也看向那張陌生的臉。世人不知蔚宮新晉的棉州美人是她,他知道。所以她更可能是隨大軍渡海來的,此刻淡定,不過因其母警示在先。

    她都知道了麼——那些陳年祕事,至少有關上官和宇文二族的。

    上官妧先至文綺身前蹲下,握了握她手;又至其後背查看,如七竅的七處孔洞間血已凝固,凝血如朱墨的筆記隨衣襬長垂至地面,擴散開,也如硃筆勾勒的繁花一朵。

    這般驚悚場面,放在兵戎相見滅國在即的夜半,所餘竟是美感。周遭從國君到國相再到臣子兵士,人人面色如常,彷彿白骨相伴本就是廟堂風景。

    上官妧卸下風帽散開斗篷,朝顧星朗正正一福:“妾身是蔚君身邊的關美人,見過祁君。”

    顧星朗示意衆人退,巨樹暗影下只剩一死四生。紀桓起身,站至中心外;三名年輕人對立恰成三角。

    “慕容遣你來的。”

    “妾身言有法子令祁君改主意,聯蔚滅白,君上便準妾身來了。”

    她原要講另一樁,隱覺得段惜潤神色繃起來。

    文綺知道去夏阮雪音白國遇險真相,怕是都告訴了上官妧。段惜潤忍不住盯她。

    上官妧隨之盯過來,四目相對,天人交戰。

    “妾身還怪道,以祁君陛下對佩夫人愛寵,竟一再幫護女君。原來陛下不知道。”

    段惜潤煞白的臉色被夜濃暫掩蓋。

    顧星朗看着上官妧待下文。

    對方走近,以段惜潤都聽不見的聲量低道:“但陛下知道的,女君得以活,戴上面皮瞞過所有人捱到了此刻,是因家母相幫。她要保女君保白國,妾身爲人子女,不敢不從父母遺志。”

    顧星朗不知她知道多少,甚至到此刻並不確定自己那番猜測中了多少。

    他沒及與紀桓深談。而文綺試圖保住白國的做法顯然與“滅四國、泯皇權”相悖。

    “方纔說有事朕不知道,是什麼。”凡涉阮雪音,無論是否話術他都做不到忽略。

    上官妧勉強扯了個笑,“陛下不知道又想知道的事,妾身自要好好揣着。來日或可據此保命。”

    顧星朗沒興趣在此關頭費時。他轉而向段惜潤。

    以上官妧方纔話頭起,以她要替蔚君遊說攜手滅白的來意,該都說了吧。段惜潤心跳幾乎止。

    “有紙筆麼?”

    卻聽顧星朗問。她以爲是聽錯了,半晌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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