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二十四章 伐君罪
    阮雪音、紀晚苓、顧淳月都在鳴鑾殿前長階頂,背對着走出來那人,也就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衆朝臣在下頭先瞧見,震愕之餘初沒辨清臉,那人愈近長階,人羣中上官宴忽高聲:

    “信王怎會在此?”

    烏泱泱階下本就鼎沸,剎那深靜之後更沸,有問信王分明幽閉怎可擅出府邸還入鳴鑾殿的,有竊語君上遲遲不歸事恐有變的,還有些攏手長身不置一詞的——阮雪音迅速掃過,記在心上,只聽顧淳月肅聲詰:

    “信王好大的膽子。來人!”

    唐田率禁衛在守,未及動,但聽信王靜聲:

    “長姐莫急。本王違抗君命離府入宮,會領罪責。但白國此役,我大祁佔盡先機最後卻以這般結果收場,身爲祁臣、顧氏子孫,本王有恨,不吐不快!”

    幽閉近半年,信王原本軒昂的臉上多了沉沉暮氣。他負手走來,似想站到長階頂正中,視原本就在那處的三個女子如無物。

    “且不論抗旨出府之罪,”阮雪音不讓,立在原地冷然看他,“信王有諫,該遵爲臣禮數階下進言,這般自鳴鑾殿出、凌駕於羣臣后妃之上,可作謀逆論。”

    “本王乃顧氏直系,戰封太子薨逝本王爲長!長公主同瑜夫人尚未言謀逆,佩夫人是憑何在此居高?憑你崟國公主的身份,還是大焱宇文的血統?”

    整個大陸皆知是阮雪音的母親姓宇文,血統之辭並不準確。然關要時刻被聽進心耳的往往是情緒,事實的準確沒人細究,有那麼五六分便能矇混。

    “四夫人之位不在親王之下。”顧淳月淡聲,“佩夫人身懷龍嗣,待誕下皇子,其位只會更顯。”她本想暗示中宮,礙着紀晚苓紀平皆在,終持分寸,“信王此刻言行確實大逆。本殿受君命暫存國璽,不知是否夠格,定罪謀逆。”

    信王微有些凹陷的眼在暮光中眯了眯。“本王有奏,欲與我大祁滿朝忠臣良將探討。長姐聽完,再論罪定奪不遲。”

    朝臣中自有對白國割城池、祁蔚各分四城的結果存異議者——不止一位,不止十位,正安門內成列的文武百官中至少一半有怒有憾不敢言。

    以至於信王兩番提及,底下數十雙眼都炯炯然看上來。

    “自太祖立祁,謀的是青川一統,求的是天下長安。今白國內亂,我大祁仗義相幫,然此國女君掌權、牝雞司晨,早已亂了天道,故營救難成、終毀社稷。情勢至此,我大祁本該平亂定局,統青川於南造福一方,偏今上,”

    合宮深寂,懷着驚懼惶惶等着聽下文。

    “偏今上寬仁有餘而殺伐不足,當斷不斷,延誤時機,以致蔚國渡海分羹!如今更不知因何緣由,竟只拿了四城便打算撤軍收梢,留分明已無生機的段家王朝殘喘,更予蔚國南北夾大祁之可能!”

    最致命的說服是事實確鑿、首尾完備、邏輯自成圓——哪怕是因所知不全而產生的“完備”錯覺——信王不知的,朝臣也不知,所以這番話足夠有力。

    而顧星朗究竟多知道了些什麼、是否基於那些在做決斷定結果——至少在這一刻,沒人想得到更沒人講得出,阮雪音也不行。

    她想了想要否以那晚勸誡顧淳月之言反駁。

    餘光裏驀瞧見競庭歌歪在殿側角落裏看熱鬧的臉。

    對方聳了聳肩,攤手,一臉遺憾。

    她決定聽下去。

    正安門內因此一番陳辭始生議論。

    贊同的,或道白國雖因女君積弱到底與祁百年交好、亦不曾暴政苛民、這般強滅確有失大國德行的,皆而有之。

    都嗡然如蚊鳴,沒法字字聽清,到底能辨大意。

    顧淳月再難充耳不聞便要開口斥。

    阮雪音搶先一步聲極靜:“自來臣子疑罪,同僚彈劾、主君懲治;而主君若被疑有失,上至相國下至百姓,行的是勸諫。且不說白國內亂走勢蹊蹺,箇中隱情有待查實;信王方纔言諫,講出來卻句句定論直指今上貽誤國運——可是預備,彈劾主君?”

    顧星止負手望宮闕,紅雲漸落,宮闕未燃,徒留光暈繞琉璃。“大祁鼎盛,正值一統時。主君力不逮,我顧氏自有賢能,取而代之。”

    他語出慢極似吟詩唱詞。

    卻字字大逆,其意昭然若揭。

    “四哥!”議論如沸反於這兩句之後再次息,唯聞擁王急聲,滿面焦灼。

    他一應舉動倒與晨間入宮說情吻合。

    阮雪音淡着臉眸光默來回。

    但實在怪,怪在信王分明無兵可用,竟妄圖憑此刻演說損君威、傷君名、贏朝臣擁護,而爲謀逆造足正義合理之由?

    還是說禁軍內部終生了動搖,打算見風使舵,一旦出現強弱易勢苗頭便調轉矛頭?

    柴一諾、薛戰這兩個真正意義上的禁軍四營統領之二,此刻都不在霽都。

    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半禁軍會聽從營中副尉之命。

    紀齊不就在薛戰的屯騎營?現下主事的副尉彷彿名喚彭望?

    薛戰駐祁西新區近一年,他也主理屯騎營近一年。據說此人出身平平,但性子豪爽、辦事得力,年將四十終混得了禁軍營副尉之銜。

    聽命於比自己小了約十歲的薛戰。

    同時柴一諾等一衆居其高者也都是出身名門的年輕人。

    而此朝出身名門的年輕人縱隊裏,紀平在頂端。

    這幾日他去了何處。問題繞回來,阮雪音餘光掃階下紀平的臉。

    平靜恭謹一如往昔。

    信王繼續着他的演說,從治國之策到天下之道。

    滌硯仍候不遠處待命,見阮雪音不動聲色退了兩步,會意,稍擡腳湊耳過去。

    他領了旨意便要悄出宮門。

    阮雪音清楚看見唐田身勢稍動似乎想攔。

    終沒動,且在發現她望過來時眼神一剎閃爍。

    滌硯出宮門時暮色將逝,遣了人去城北禁軍大營,自往霽都南城門相候。

    顧星朗的臉便在暮色與夜色最後交替之瞬出現在枝葉暗影間。

    尚遠,心頭大石落偏激起千層煙,他想衝過去迎,忍住了,很快瞧見君上肩頭還有一顆頭,耷拉着,死灰般不像活人。

    他與這人相伴亦足十年了。對方便側着臉閉着眼就着如此距離,也決計認不錯。

    千層煙在胸中炸開,他管不住腿便要衝,被東北方向隨入夜冷風而來的浩蕩蹄聲再次阻。

    爲首是個姑娘,明眸皓齒不算極美,卻英姿颯颯高山氣韻。

    自是顧淳風,東北方向正是夕嶺來處。

    比滌硯所在處更遠,她最初沒注意到城門外樹林間有隊伍。

    是雙方都往這頭聚攏,愈發近,她感知到響動轉視線,於傾倒的夜色中先認出了忽雷駁,馬上二人隨之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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