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七百三十一章 長相伴
    靠哪有一下的。

    但他真就只一下,說完這句待兩息,便要起。

    阮雪音原本昏昏然,自他靠過來便心思都在肩頭那一處,感知到起勢,伸左手按住。

    這髮絲也比她素日經手的要硬,該因久了未洗,歷汗歷寒,以此人潔癖竟忍到了此刻在外“流亡”馬不停蹄,確實無法。

    “很髒了。別碰。”他被她按着頭,原就不想起,乾脆墜回去。

    “髒還靠過來。全身都碰到了。”她順他髮絲往臉上移,摸至太陽穴,素指一提,輕輕揉按。

    她左側鎖骨下是有傷的,雖未及筋骨,這般繞手過來多少牽扯,他擡右手捉住那隻左手,放落兩人腿間縫隙上握着。“疼麼?”

    是問她胸口傷。

    “你呢?”

    是問他後背傷。

    顧星朗半晌反應,“你不提我都忘了。”

    看來真無礙。“一晚上沒見沈疾。”

    簾子上的光是行軍火光,紅彤彤的,搖晃在馬蹄車軲轆聲裏,竟顯熱鬧。但車內分明冷清,兩個傷員挨擠一處,心事各重重,端坐亦狼狽。

    “出城前相府沒人來報。沒消息,看來是好消息。護我進宮門那些衛兵是淳風自夕嶺帶回的。”

    三句話無頭無尾,阮雪音稍關聯也聽懂了。她本想說說此役中霽都觀瞻,未釐清的因果和或留後患的漏洞,乍拎思緒,發現腦子如一汪深海,起伏曳蕩堆疊了許多,偏拓不出一角開頭。

    顧星朗比她更覺累,半句不想聊,歪長身子又靠片刻問:

    “重麼?”

    是問他的頭。

    “習慣了。”

    是說肚子更重。

    顧星朗一直沒睜眼,放開她手盲摸到肚腹,“最近折騰你了?”

    掌下安靜,該在睡覺。

    夜風撞不開厚簾,偶爾極微的掀動裹山林清氣進來。阮雪音覺得這樣的夜重複過很多遍,在崟在祁,往南往北,冷冬馬車,走不盡的前路。

    兩人又靜憩許久。

    “要我現在解釋麼。”

    阮雪音搖頭。

    “惱得連解釋都不想聽了,在心內將我判死刑,盤算着哪日擇機離開。”馬車到底顛,他腦袋在她肩上其實不穩。

    以往講這種話語氣多撒賴,今夜卻正經,無可奈何又似如釋重負。

    阮雪音還是搖頭。“早先只爲救競庭歌。不是真拿此事詰問難爲你。”

    顧星朗素知她與大多女子不同,不在心軟心善,而在智識認知。“怎會不惱。”

    “也惱,但不是惱你。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意思,是哪怕在家爲妻爲子,鳴鑾殿前,依然是臣。臣子爲君主安危、社稷穩固受傷乃至丟命,雖不公,此世此制下,應從此理。君主安、社稷穩,而天下安穩。”

    顧星朗不知能說什麼。

    許久開口聲有些澀,“是惢姬大人授。”

    阮雪音點頭。“但她也說,此制弊端大,當有一日,”

    兩人同時想到天下爲公四字,各據源頭與發現,都不想說,甚至連“此制”是何制,分明清楚,也不點破。

    “後悔吧,呆在我身邊。”

    窗外似有鳥鳴,夜半本有鳥鳴,叫她想起蓬溪山。“我以這般道理論事,還後悔就太自相矛盾了。來日便悔也不會是因這個。”

    她說來日,可以理解爲此刻不悔。顧星朗心緒分明開合,強壓着故作輕鬆:“來日若悔,要即時告訴我。”

    “好。”

    由始至終沒人動,挨坐姿態,閉着的眼,只嘴脣開合說着些夫妻君臣又只如知交的話。

    該有隔吧,那隔閡卻是坦誠模樣,將人間無數擋在車外仍留下兩個人的碧雲天。

    近破曉,車前起人聲,是兵士有稟,軍報旋即遞進來。倚靠早已隨阮雪音入睡調轉,顧星朗左手抱人在懷,右手將那張紙空中抖開,蔚軍襲祁北三郡的消息赫然入眼。

    他有意壓制動作幅度,仍驚醒了本來淺眠的懷中人。阮雪音睜眼亦看清軍報上的字,半晌道:“看來鳴鑾殿爆炸後不久便出動了,兩三個時辰前的事,這時候該又有新局面。”

    顧星朗將信紙隨意丟身側,聽着車馬聲,望向黎明前最黑的夜色裏簾子上格外亮的光,“方纔講爲臣之道,競庭歌與你總是同一套師承吧。如有必要,她會爲其主君負傷送命麼。”

    阮雪音緩坐起來想了想。“應該會。”

    他不意她平靜如斯,轉頭看了一眼。

    信函出御駕,由那名先前送呈的兵士揣了一路向北,繞過戰火之地途徑河流山川,直奔邊境,於對方箭雨密匝中高呼“我君御筆請蔚君陛下過目”。

    慕容峋帶甲,人在中軍帳,啓封閱了,單手揉成團遙扔進火盆。

    正午已過,北國豔陽,他出帳望了會兒茫茫原野,一躍上颯露紫便往南行。周遭皆營帳,號稱二十萬實際約十八,入祁境八萬,還有十萬,下一道軍報至便能定奪要否加碼。

    “傳令下去,對方若有休戈之意,可以暫休,休而不退。”

    越境侵襲,若不退,對方怎會休戈?隨行將士不明,到底曉得祁君有信,高聲應諾,快馬南奔。

    顧星朗至邊境時正值黃昏。

    一望無垠的狼藉,黑甲銀甲交錯,暗紅如河流縱橫大地上,經白日曝曬已經乾涸。

    他沿途撩窗簾看過。血腥氣到這裏已經不重,阮雪音還是腹內翻騰幾乎嘔。

    山河盤被四名祁兵率先擡出,步伐整齊送往那頭慕容峋跟前。

    颯露紫上黑甲的蔚君命人將東西收了,策馬前行數步,等待之姿。

    顧星朗在車內坐了會兒沒動。

    終起身之瞬阮雪音微張口,到底未出半個字。

    奔宵就在車前,他下車上馬,原地佇立亦是等待之姿。

    晚霞如裂帛燒狂了又熄,渾圓夕陽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以下,還是深寂,直到星星漸起一顆顆掛滿北天,兵馬聲再次由南而來,較之御駕聲勢顯着弱,聽在耳裏不過一兩千人。

    是柴一諾馭白駒在前,銀甲的兵士前後戍衛着兩輛車。

    “慕容兄的美人隨軍渡海替主君傳話,連同久在霽都的競先生,我給你一起送回來了。”顧星朗淡聲。

    柴一諾得了示意擡手,後方車簾起,黑衣的上官妧出來,豔色被掩無人識。

    “相國在更後面那輛。”顧星朗又向旁側紀平,“姐夫你去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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