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三十二章 青山遮不住
    紀平下馬,穿入層層兵甲抵車前,稍穩心神,親自掀簾。

    衛兵在側,父子倆相視片刻,面色都靜,看在旁人眼裏不過久別畫面。

    “父親。”紀平伸左手,自爲方便紀桓擡右手。

    紀桓卻也擡左手,紀平一怔,即換右手攙。

    上官妧已行至祁軍陣前,沒人阻攔,她卻停步。

    “還不過來。”慕容峋蹙眉。

    “慕容兄有所不知,”顧星朗緩開口,“車內還擺着遺骸一具,關美人稱是其母,欲帶回故土,但我以爲,大祁纔是上官夫人故土,所以未準。她這是,還想商榷罷。”

    話中涉密不止一句,叫無知或半知者瞠目。上官妧聞言也不辯,就勢跪下切切:

    “懇請祁君陛下歸還家母遺骸!”

    顧星朗居高看她,神情倒溫和,“車內是蔚國上官朔遺孀文綺,你不姓上官。”

    上官妧直起身,衆目睽睽下擡手揭面,素白一張臉驟曝在冷冬夜色下,尤顯得血色全無,“賤妾上官妧,懇請陛下歸還母親遺骸!”

    顧星朗眉心微動,“慕容兄倒將她納入了宮。”

    放上官妧隨軍至韻水是個壞不了的決定。暗夜燈火裏慕容峋細忖。顧星朗負她,其父服罪自戕,其母怎麼看都不會是祁國一頭,縱有上官宴攜家族臣祁——異母兄妹罷了,她不至於因此助祁,半年來蔚宮中傾力造藥園,便是明證。

    所以此刻場面,儘管詭異,不像做戲,更像是顧星朗需要她說什麼話。

    “也是此刻才知。”那麼自己是無須多事的,慕容峋沉聲答,“棉州初見至今日,一直是那張易容過的臉。好大的膽子。”

    上官妧即回身再拜慕容峋:“欺君重罪,妾願領一切責罰!還請君上看在妾半年來用心侍奉,替妾要回母親遺骸!”

    原來是要爲阮雪音的身世正名。競庭歌坐在車內百無聊賴聽,心下了然,腦中預演雙方接下來對話,頗覺無趣,果聽慕容峋道:

    “上官夫人雖是崟國人,到底嫁去蒼梧二十餘載,確實——”

    “上官夫人是崟國人麼?”顧星朗打斷。

    文綺隱祕慕容峋是不知的,也便爲此問莫名,遙看顧星朗。

    顧星朗卻盯着上官妧後背。

    “母親,”好半刻她開口,聲輕且顫,“母親姓氏並非文之一字,而是,宇文二字。宇文綺。”

    太輕了。顧星朗不滿意,垂眸動手腕理袖口。“慕容兄可聽清了?”

    慕容峋離得遠,自不清,“大聲些!”

    上官妧深吸氣長吐出,振聲將方纔之言重複一遍。

    兵甲浩瀚,天地起迴響。

    “如何證明?”顧星朗淡問。

    “宇文家族譜既定,到母親這代女子從絞絲部,故爲綺。祁太祖滅宇文,當有大焱皇室玉牒收於宮中,一閱便知。東宮藥園四名藥師中三名爲前朝遺孤,此事確切,只家母身世,是與蘇落錦換了!”

    阮雪音坐車內也一直攏手靜聽。

    蘇落錦三字入耳入心,她頗覺嘲諷。母親也並不無辜,加上姝夫人夏杳嫋,皇族隱族,個個有身份。

    “所以身負一半宇文血脈的,不是祁國佩夫人,是你。”顧星朗擡眼。

    “是!”上官妧高聲。

    慕容峋由震驚至平靜費時並不多。

    然後他有些明白了因果,暗忖顧星朗目的已達、或可就此收稍,對方卻馭奔宵朝自己而來。

    他經過了跪伏的上官妧。

    繼續行進,至兩軍之間暗紅縱橫的空地正中停下。

    慕容峋會意,輕策颯露紫迎赴。

    二馬並立,首尾正反,兩位國君足夠接近以成密談。

    “接到霽都異常之訊,以爲我死了吧。”

    “是。”

    “一路過來,經山林也經城郡,你的近萬先軍最南已至梅周城外,午後那陣,將將休戈。”

    慕容峋默半瞬。“既是誤會,解了便罷。”

    “什麼誤會?”兩人持續只望前方,至此刻,顧星朗轉臉看他。

    自是消息有誤,以爲祁君身死霽都大亂,而南邊局勢牽扯導致祁國國內兵力難以立時調動鋪排,趁虛而入。

    “我軍邊境操練,本爲尋常軍演,卻不知顧兄的北境守將受了何等挑唆,竟以爲我軍要犯,就此起爭執,本是尋常交兵,大概因深夜不智吧,漸漸竟難以收拾,方有越境之舉,細算來,確爲誤會。”

    顧星朗眼瞧着他波瀾不驚頭頭是道,“一年不見,慕容兄長進不多,臉皮之厚,卻已與你那位謀臣不相上下了。”

    “句句肺腑。顧兄連日辛苦,佩夫人即將臨盆,又近新年,想必無心戰事。”慕容峋極目眺銀甲連綿間那些車輛,“我此來視軍也已數日,是時候攜臣下、嬪御和兵士們返回了。”

    “佔下的祁北城池,一座都不要?”

    有馬蹄踢躂自南急來,是黑甲的蔚兵,於萬千矚目中縱過祁軍隊列,行至君前,下馬呈軍報。

    慕容峋展開讀了,遞與顧星朗,“除卻梅周,三城七郡,是太多了。顧兄看看捨不得哪些,我歸還便是。”

    顧星朗沒接那張紙,再盯對方半晌笑起來,“慕容兄便歸還全部就此退兵,我還要想一想,如何對戰死的兵士與他們的家人交待,如何對我大祁子民交待。”他策馬回身,“蔚君陛下要他的謀臣與美人,美人已經在了,請競先生也下車。”

    競庭歌那輛車有重兵把守。

    此言出,卻無兵士動,上官宴下馬至車前起了簾。

    他在霽都屢登相府求娶競庭歌是傳開了的,慕容峋見得這般即蹙眉,到底忍住了一句“離她遠些”;又覺她似與從前不同,乍瞧以爲胖了,再瞧又沒有,多看一會兒,漸品出四字叫人心驚:慈眉善目。

    當然是錯覺。或只因她在他記憶裏太過凌厲,印象隨年月加深,以至於久別重逢反覺有差。

    “堂堂祁君,也要與我輩同污,使人命要挾之計了。”競庭歌漫步走出先發制人。

    “昨夜正安門內,先生是親耳聽見的,滿朝祁臣難恕你禍國之罪,人人喊誅。朕若全不理會,枉爲人君。”

    競庭歌不停步,堂堂正正往前走,倒沒人攔,便是上官宴都停在了顧星朗斜後。“庭歌是蔚臣,不伏祁法。”

    “所以於祁是禍,於蔚卻是功。”顧星朗替她接上,伸出右手,銀弓入掌心。

    阮雪音在車內聽見了繃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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