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七百三十九章 合鳴
    共謀大業四字從瓷娃娃般的阮墨兮口中說出來,有種春日飄雪氣勢。

    競庭歌只覺頭疼,又不得不應承,與立時站起的上官妧同回身齊禮:

    “皇后殿下。”

    阮墨兮肚腹已隆,滿打滿算該在三月末四月初生產,穿了一身赬紫錦袍,更襯膚白,又因比從前圓潤,乍現在冬景裏格外賞心悅目。

    “記得她從來愛着紅,不太穿紫。”人還在往這邊走,競庭歌隨聲低語。

    “自我入宮她就常穿紫,”上官妧亦小聲回,“初時我以爲是東施效顰,效你,爲討君上的喜歡。”因競庭歌常穿紫,“多相處幾回,發現她其實不屑效仿,更可能是爲展皇后威風憑是誰喜歡的顏色,她想穿就穿。”

    競庭歌嗤笑,“我記得你也喜穿紫,在祁宮的時候。”

    “嗯,絳紫居多。如今想來太濃豔了。”

    如今她素淨得尚不如宮婢,只裙袍樣式彰顯身份。

    阮墨兮便在二人私語中到了跟前。

    “姐姐們日日藥園相會,還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上官妧再禮:“當不起殿下一聲姐姐。”

    “都是君上的人,合該姐妹相稱。”阮墨兮笑笑,“且本宮有孕,諸多不便,連月來多勞姐姐照料君上,早就想言謝。”

    哪怕競庭歌迴歸的這個月,都常聽說上官妧在御徖殿侍奉,故而方纔後者言與慕容峋並無君妃之實,她還頗詫異。

    “殿下有事找關美人,庭歌先告退。”

    “是來找先生與上官姐姐。”阮墨兮忙道,“便如方纔言,都有滅祁之志,咱們姐妹在蔚庭,該當協作。”

    爲國仇,那麼祁與蔚都算她滅國仇人卻已爲蔚國婦,孩兒將來或也是蔚君,故只能將苗頭對準祁?

    至於上官妧,承其母遺志,又有冤冤相報雖難了、許多人卻仍選擇要報的失父家恨。

    倒真有共謀大業的動機。

    北國日色遠烈南邦,因太亮而至淺的金往往於午後開始發白,直耀得人睜不開眼。

    但三人都很習慣,燦陽中有句沒句絮絮,主要是阮墨兮在講她近來觀星所得,竟然頭頭是道。

    直到霍啓出現在園外,高聲傳聖諭,閒談方息,競庭歌在另兩人注視下隨之離開。

    這宮道她也許久沒走了。很開闊,很平直,較祁宮彎繞花木層疊,更讓人心神鬆弛。入申時,日光不若早先刺目,競庭歌一邊走,仰面微眯眼。

    “先生久不居蒼梧,是想念這方日月了。”霍啓道。

    “說起來霍大人家鄉在扶峯城,也非蒼梧人,從未問過你,通常一年回去幾次?”她仍眯眼漫步,問得隨意。

    “屬下常侍御前,”該是少有人說及此題,霍啓怔了怔方答,“算起來已有三年未回家了。”

    “霍衍常回吧。太平時候,軍中休沐不少。”

    “是。先生當心臺階。”

    這條宮道直通往皇宮東側,形制幾乎全部統一的紅牆殿宇之中,最高那座正是繁聲閣。

    素來慕容峋要見她,最常在靜水塢,次而就在繁聲閣,反倒御徖殿不常用她一直認爲是因自己並非真正朝臣。

    登繁聲閣的長階還是奇陡,隨她出門的繡巒自不能跟,候在了階下。拾級而上,霍啓走後頭護競庭歌周全,嫋嫋琴音愈加清晰自屋內飄出來。

    其實早先走在宮道上她就聽見了。不真切,她也便沒覺得是他在彈。回來一個月兩人還未這般見過,主要因他在處理大軍回撤與南邊白國事宜

    如邊境時應諾,蔚國將女君所贈沿海城郡轉贈了祁國,渡海上岸的蔚甲卻沒有離開。

    因女君主動邀蔚軍留下,稱白國經內耗重損,人力稀缺,急需友邦於接下來至少一年的幫扶。

    明眼人都知是爲制衡祁國。

    祁佔南北,夾中部也就是如今的白國全境於其間,存之滅之,彈指一揮。

    國中國,而又有第三國兵甲常駐,也是青川史上首例。

    但競庭歌仍不滿意這般結果,乾脆撒手由他折騰。兩人多少因此不睦,是到了今日大局幾乎定,慕容峋方行傳召。

    她入屋內霍啓便從後將門關了。

    慕容峋盤坐北側正席,面前一把琴,單手撥絃嘈切切,似也沒有認真在彈。

    這曲子從前沒聽過。屋內地龍燒得旺,競庭歌進來熟練脫斗篷隨手掛西側木施上,往那頭走,方見琴身髹紫,聽音再近觀可辨是梧桐作面杉爲底。

    這把琴也是初見。

    “叫九宵環佩。”

    她以爲是說曲名。

    “我也剛得不到半年,還爲它譜了個曲。”他右手仍撥絃,左手自座位旁抄出本薄冊,輕扔至競庭歌腳邊,“看看能不能彈。”

    召見是爲彈琴?

    競庭歌籲一口氣,蹲下拿起樂譜,確爲他筆記,一個音一個音寫就極其複雜。

    “不能彈。”遂答。

    “這是兩人合奏的譜子,你當一個人的看自然覺得難。”他從身側再抄出一冊,“你若彈,照這本來就好。”

    那方纔扔第一本做什麼?!

    上官宴總能叫她舒心,而這個人總能叫她生氣。

    不該這麼比。她甩開雜念,重翻這冊,還是想答不能彈。

    “你坐我這裏來。”慕容峋收指站起。

    是無論怎麼答都必須彈的意思了。競庭歌只得過去坐好,看着第一頁第一行隨手試了幾個音。

    慕容峋坐到了她對面,也試了幾個音。

    兩人合奏的意思是奏同一把琴?!

    “你要這麼,倒着彈?”她是順的,那麼他坐對面,琴絃順序必然倒逆。

    慕容峋揚一雙琥珀般眸子看她,“來吧。”

    競庭歌始就着攤開的譜頁慢撥絃。

    她的部分確不算難,慢些謹慎些,不至出錯。而此琴音質溫勁,餘音曠遠,指尖遊走佳律入耳,襯日色透門窗滿室生輝,竟叫人凝心靜意起來。

    是慕容峋兩隻手加入開始在那頭急弦,破開了此間謐意。

    那指法密匝,快過賬房先生算盤上一雙手,連番顫弦下偶爾又伴另一隻手敲擊,生將一曲花月夜和成了破陣曲。

    競庭歌原本在控,漸被他湍急節奏帶得指間不自覺加速。爲和她節律他只能更快,終於最高亢處激鳴,震然連聲,直叫競庭歌以爲是琴絃崩斷了。

    並沒有。

    只是他持續急弦那隻左手,指尖泛紅,其中一處像是破了皮。

    “越奏越快,是要廢了我這隻手。”慕容峋沉聲。

    一年不見,他比從前深邃,上個月回蒼梧路上她便發現了。“是你和絃太急,迫我不得不快。”遂老實答,不耍花腔。

    “主律在你那裏,當從始至終穩住。任憑和絃怎樣,你須不動如山。”

    總歸是奏完了,競庭歌松精神,隨口應好。

    “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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