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零九章 真容
    接連數日巡城,明察暗訪,所見之人中,不乏曾送女兒前往慈安小院習醫的父母長輩或小姑娘本人。

    有意無意她提及小院,對方表現都客套中透着奇怪的諱莫如深——與學生們的諱莫如深是否同一種,她難立時分辨,但強烈的霧裏看花之感越發叫她不安。

    女孩子還是呆在家中穩妥。

    這話深烙在腦海,與當初她爲防患而制定的法度、與言及此事時競庭歌的第一反應,完美契合。

    再關聯那夜問詢,叢若谷、老醫者乃至於薛戰的表現。

    有必要往軍中一趟。

    前年戰後她就曾頻繁出入傷員營。顧星朗一度擔心,蓋因崟兵之中定有懷亡國之恨、從而對阮雪音心懷怨懟者。

    是故那期間阮雪音入營診治,總有薛戰麾下干將隨護,三個月時間,並未發生任何事故。

    “已經康復者,許多入了新區大營,如今傷員營中剩下的,都是傷重者,”下一日阮雪音提出來,薛戰如是回覆,“兩年時間都未痊癒,殿下可想而知,都缺胳膊少腿。臣建議——”

    自是建議她不要去,以免污了鳳目。

    “本宮原是醫者,前年戰事初歇,更慘烈的都瞧過了,無妨。”

    薛戰踟躕是否要請示主君。

    “將軍若怕君上怪罪,便先請示;但想來將軍也清楚聖意,本宮此趟以臨時長官的名頭回寧安,在新長官確立之前,有權過問一應事務,否則君上不會命將軍,與文官同列述職。”

    言下之意,無須請旨。而這當然是在故意混淆事情的性質——

    顧星朗爲何讓薛戰也來述職,阮雪音無比清楚。但此時此刻,她想立時就去軍中,彷彿繼續拖下去,連那裏可能窺得的痕跡也會被掩蓋。

    同時她也想試試薛戰,是否堅持要先請示顧星朗。

    “殿下此前所過問事務,皆爲政務。”便聽薛戰回,“新區軍務,一向是臣直接上報天聽。皇后恕罪,容臣請旨。”

    請示、領旨,從寧安往霽都一去一回,又幾日過去,已近三月尾。

    顧星朗同意,薛戰親引路,一連五日,先往傷員營,再去新區大營,是鳳駕親探的恩澤,也是御駕到來之前由皇后代勞的首輪巡視。

    重新整編後,祁西新區全境駐軍逾十五萬,其中以崟東五城爲最多,總數近八萬,分佈於周邊三營。不得不說薛戰治軍的功夫極佳,兩國兵士,新舊混雜,國戰後整合,幾百日功夫已是巍巍然精兵之勢。

    “皆是君上授意,臣不過遵旨辦事。”皇后讚歎,薛戰卻不敢邀功。

    “然將士們意氣風發、營內紀律嚴明,靠君上給方略不夠,仰仗的仍是定西將軍日復一日調教。”

    阮雪音此誇非虛言,都是親見,以至於某一刻她忽覺得連日疑心,實無必要。

    但確實有那麼些女孩子,失蹤了,此爲她明察暗訪唯一能確認的事實。

    而知情者都在隱瞞。

    事以至此,只能直接去問一人。

    四月初,滿城碧樹映綠水,當朝祁君赴寧安。

    來自霽都的禁軍百里開道,烏泱泱臣工迎候比上月接鳳駕更見壯觀。

    御駕直接停在了府衙大門外,顧星朗神采奕奕步出,全不見車馬勞頓的疲態。

    一整個白天,君上府衙內聽政,來自國都的官員奉君命一一造訪百姓家,發放由天子親手準備的五穀與一些日常所需。

    其實大祁朝廷對新區一向“偏愛”,光是當年阮雪音留任期間,便借戰後休養生息之名,不僅徵召護工、建立醫學堂,還開設了官營的藥房與醫館,民衆取藥、問診無須任何花費。

    又設“居養院”以收留無家可歸的老人,以及“慈幼院”收養流離失所的孤兒——其中部分女孩子去了慈安小院習醫。

    甚至還辟出城外大片荒地,用以安葬戰爭中亡者。

    林林總總,不勝枚舉,且延續至今,真正皇恩浩蕩。而全天聽政議政結束,又頒主君新恩:

    兩年來一應福祉,包括免除賦稅,繼續推行。

    是夜君上歸槐府,皇后階前相迎。顧星朗展臂要接兩個孩子入懷,驀瞧見抱着阿巖的競庭歌。

    “參見陛下。師姐夫好。”

    她笑盈盈,篤定以顧星朗之靈通,早曉得她在。

    “好久不見。”顧星朗回以微笑,依舊伸手向阿巖。

    阿巖乍見顧星朗也興奮,搖着小手撲。競庭歌心下一嘆,將孩子送過去。

    祁君陛下遂一左一右攬着兩個小人兒入府,簡單用些宵夜,又陪玩兒一陣,方與阮雪音回到房間。

    兩人都沒什麼話。

    浴湯已備,阮雪音提前撒了些解乏安神的花花草草進去,春夜之中已浸泡生香。

    顧星朗不疾不徐泡浴洗漱,待阮雪音也收拾妥當往這頭走,一拽,將人摁在腿上圈了:

    “怎麼?”便去點她眉心,“皺得能夾手指了。”

    阮雪音擡眸看他,距離極近,直看進瞳仁深處。

    “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

    顧星朗雙眸依舊沉亮,“嗯?”

    “付老的方子是爲寫而寫的,每一張單方上所用藥材、所對病症,細看並無章法,所有單方連起來看,亦不存在爲某種症候試藥而循序漸進的邏輯。所以阿月渾子生病的說法,七分是僞。她那間所謂養病的屋子,乾淨過頭;大半月走訪,我確定有幾名孤女已經消失在這座城裏許久,因是孤女,無人過問;百姓對於慈安小院尤其前往傷兵營看護之事,態度怪異;叢若谷和薛戰都在試圖對我隱瞞什麼。”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

    顧星朗已經許久沒聽她這樣斷事。

    有些咄咄逼人的,二十歲時候模樣。

    “我一開始以爲是薛戰。”她繼續,“但當我提出要前往軍營,他堅持先跟你請旨。”

    “不應該麼?”顧星朗問。

    “應該。”

    “但你不覺得是例行公事。反而據此推斷,下令隱瞞的,正是我。”

    他根本沒承認。

    但阮雪音在這句話裏聽出了毋庸置疑的承認。

    短暫靜默。

    “她究竟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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