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八百三十九章 命定之途
    還有兵器可用。她掂量着選了一杆小巧卻迸着沉沉精光的槍,又招呼姑娘們過來挑揀。

    本有兵械在身,這般一裝備,打馬出去時,不過幾人的小隊登時像個行走的武器庫。

    “殿下”

    “君上可對全境作了越級加官的重賞之諾。你們能否一飛沖天,立下大功保我社稷,憑此一役了。”?

    月光幽暗,子夜風起,她面龐隱在陰影裏顯出迥異於平時的深沉。

    顧淳風不知自己爲何會說出這種鼓動人心又危言聳聽的話。

    她相信阮雪音在所有事上的判斷,相信粉羽流金鳥唯一一回給自己傳信,其後所蘊含的緊要也便無理由認爲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會驚天動地,那麼她此刻所言,就並非危言聳聽。

    往南城門的路線她曉得,昔年和紀齊自梅周返霽都時走過。

    那條長街此時格外慘烈,橫行在地上的死者有兵有民,血跡顏色有深有淺。

    像是各自在不同時候經過,前前後後分數次被殺害的。

    前後分數次。這念頭在顧淳風腦中一閃而過,馬匹已經快過思索行到了長街中央。

    “小心!”

    那是一道男聲,似乎出自路邊某間屋舍。顧淳風來不及辨聲源,蓋因疾厲的風聲緊隨這道男聲從另一側襲來,然後四面八方,至少五六道氣流直刺而下,刺向長街上武裝到腳趾的姑娘們。

    箭襲。

    顧淳風於這一刻連上了先前思索如果梅周之亂是本國內亂的開始,如果一切皆有預謀,那麼任何試圖走出此城傳遞消息的個人,或者幾人,只要不是大部隊,都會被滅口。

    而大部隊全在北境保家衛國,蓄勢攻蔚,怎麼可能南下,經過梅周,回霽都救援呢?

    思索之間她們憑着周身鎧甲與一手的武器庫擋掉首輪襲擊。

    仍有兩個姑娘中了招,長箭掛在甲冑上搖搖欲墜,該沒扎進去。

    繼續硬闖根本是自尋死路,顧淳風想也沒想就望向那示警的聲源來處,是間店鋪,非常眼熟的店鋪。

    “先進去躲躲!”

    姑娘們當即翻身下馬狂奔,第二輪箭襲追來,因目標突然改變位置,失了準頭。店鋪大門被迅速打開又合上,第三輪箭襲至,頃刻將四扇門幅紮成刺蝟。

    老闆在屋內瑟瑟發抖。

    顧淳風打衝進來便認出了這是哪家店鋪。

    她和紀齊當年買衣裳那間。老闆自稱五代單傳的匠人手藝,所製成衣,整個青川找不出第二件。1

    他老了許多。或只是因戰亂變故顯得極頹唐。

    顧淳風已然後悔,自己這保住隊伍的瞬間逃生之舉恐要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不行。還得出去。”她望向幾個姑娘,眼神堅定而盡是歉意。

    姑娘們有些明白,抖一抖手中兵械,“我們聽殿下的!”

    那老闆豈會沒認出顧淳風。他在這梅周城經年迎來送往,見過太多人,卻對那年那對小夫妻印象深刻,只因他二人郎才女貌又通身貴氣,分明家世不凡。

    最重要的是,早些時候他見過那少年了。

    “她若經過,還請老闆提點一句、助她出城,大恩大德,紀齊此生不忘,若還有命度過此役,結草銜環相報!”

    那少年昔日分明一副吊兒郎當不會心疼娘子的模樣。

    如今卻身披鎧甲滿身血跡,目光堅毅單膝跪地,請求他,一定救救他的心上人。

    原來他們並非夫妻。

    “她是我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姑娘,放了二十年,可惜我明白得太晚。”那少年還說,似乎想證明、表明這番請求的鄭重,其聲漸低,最後只如自語,很快被兵馬聲湮沒。

    他提着長刀離開了。

    再次衝入外間腥風血雨。

    他都不知道他,有沒有活着出梅周。

    不出門不多管閒事,其實沒人非要傷百姓。他卻不知着了什麼魔,真守在窗邊拉開一條縫等起來。

    他商營多年只懂獨善其身,換作任何時候都不會答應這種全是風險的請求。

    因家國生變風雨飄搖麼?還是因風雨飄搖裏忽聽到一個少年百轉千回的心意呢?他也有過少年時,那心意是久違的仲春殘夢。

    少年說姑娘若至必會走南城門出梅周,也就一定會經過這條街。

    子夜都快過了。他怕錯失,撐着眼皮等,終聽得馬蹄聲,剛確認是一隊姑娘,放聲便喊,仍只快過那箭襲一點點。

    確該是救了姑娘一命吧,還不夠,真要救,須保她出城。

    “姑娘隨我來。”老闆說。

    顧淳風已經領着人要衝出去硬闖了。

    外間動靜亦大起來,該是那些埋伏,要殺進來滅掉這幾個一身鎧甲必有身份的祁兵。

    “不必,您保重”

    “姑娘隨我來。”老闆卻打斷,聲極嚴沉。

    外間響動愈近,不容踟躕,顧淳風一頭霧水仍是隨那老闆快步往裏間去。

    “這暗道是前年北境遭襲後,小人私自挖的,沒多長,出南城門再五里就是盡頭,很粗糙,很髒,公主若不嫌棄”

    他方纔聽見她們稱殿下了。

    整個大祁軍中的女兵本就只有十公主的黑雲騎。

    那託付他的少年姓紀,他雖不懂朝局也大致猜到其身份了。

    確因風雨飄搖吧。他雖然震驚,卻很鎮定,心中更忽生了不僅救人還救了大人物、而大人物們總能守住一方平寧的,某種值得之感、自豪之感。

    “當然不嫌。”時不我待,顧淳風已經招手讓姑娘們往地下鑽,“老闆你跟我們一起。”

    姑娘們身手敏捷接連消失,淳風亦半個身子下去。

    老闆手中抱着石板朝外間望,腳步聲已至門口。“小人須將入口封上。公主且去,小人是尋常百姓,他們還不至於。”

    外間門幅轟響。

    石板同時向着頭頂壓來,遮蔽了暗夜最後的光。

    顧淳風不得不整個沒入地道。

    她滿腦子老闆安危,手腳並用奮力往前爬,數度想要折返回去看,心知不該、不能,眼淚卻流下來。

    那些人不至於麼?他們分明看到了她們進屋,卻找不到人,會不逼問老闆麼?逼問不成,會不下殺手麼?

    她咬緊牙關,鹹腥滾燙的淚流進嘴裏,整個人變得渾噩,手腳卻不敢停。

    夜半的地面與地底是一樣漆黑。

    幾個姑娘重吸到外頭空氣都有些暈眩,回頭瞧最後出來、失魂落魄的顧淳風滿臉是淚,盡皆怔住。

    那老闆沒跟來。

    她們下地道早,並不清楚,此刻見公主模樣,已猜到九分。

    阿香上前,緊緊握住淳風的手,“殿下振作!有恩於咱們者,這輩子必拿命還報!事已至此,還是緊着咱們該去的方向!完成關乎社稷的大事!”她並不知曉什麼,不過依據公主適才“危言”勸,

    “那大叔未見得就丟了性命,您是公主,回頭要打探,不是難事,眼下的差事辦妥了,纔有來日論功行賞報答他!若,若他不幸遇害,咱們更要振作,辦完大事,殺了那些惡賊,給他報仇!”

    阿香是尋常百姓家女兒,說話不似宮中文縐,亦不似軍中粗陋,卻帶着平實力量,芸芸衆生的堅強。

    嫂嫂說阿香是推着雷車的女神,當真無誤。顧淳風反握她手,兩人一同站起,

    “這下連馬匹都沒了。咱們要徒步南行,路上再尋法子。”

    姑娘們經剛纔生死一線,心中都自起伏,卻更覺無畏:“是!”

    梅周城南邊之靜,同北邊幾無差別。已入祁北腹地,城郡變多,按理不該。

    忐忑在顧淳風心內有增無減。但她清楚知道最近的千乘郡距此只八十里,一夜不歇,白日可抵。

    只要見到活人,總能問出個所以然。

    祁北多豔陽,初夏天,白晃晃的日影照在行將虛脫的姑娘們身上。

    總共兩個水囊三塊幹餅,已被分食得半點不剩。顧淳風喫喝最少,秉着領隊之職一直走在最前,五六個時辰了,全不休息,因作戰大半月總喝不夠水而乾裂的嘴脣,徹底裂開來,滲出殷紅的血珠子。

    怎樣繞路會遇河流,她是知道的。若非趕時間,實也可以找些野菜甘薯充飢。

    但她害怕再耽擱,整個祁北的安靜叫人恐慌。

    千乘郡三個字出現在驕陽下,凝聚的神魂幫她維持住了軀幹行動。

    “出什麼事了嗎?”她抓住及目所見第一個活人問。

    活人的臉與她一樣蒼白,是驚恐所致。“你,你”

    她們幾個皆着兵甲,裝束似也加劇了對方不安。

    “我是顧淳風。說,怎麼了?你們郡守呢?”

    1179一夜看盡梅周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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