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八百五十九章 陳年天機
    兩架馬車在二更天的樹林裏分道。

    槐樹只那一棵,垂花的巨冠卻似廕庇了整片林子,濃郁的香氣隨着夜漸深,有增無減。阮雪音和競庭歌便在這夜半芬芳之中,倚車窗遙相望,無聲道別。

    “這可比槐府裏香多了。一棵抵百棵。”終是競庭歌不甘心就此別過,定要說句話。

    阮雪音笑笑,“這棵老。”便去望,“一百年總有。”

    二人都對花植有研究,競庭歌撇嘴,“怕有兩百年了。你來之前我就坐在下面,無聊,仔細看了會兒。”

    阮雪音點點頭。“去吧。”

    競庭歌張嘴又閉嘴,終很輕說了句:“你小心。”

    畢竟有距離,但凡聲量低些便聽不清。但阮雪音一眼分辨,大着聲量道:“你也是。”

    愈發不知含蓄了。競庭歌嫌棄得很,關上車窗令出發,一路往東。

    阮雪音往西,一直坐在門邊給駕車的護衛指路,直到暗夜結束,天光大明。

    那是一片山麓。以雲璽對新區有限的所知,以她們自鎖寧出發、一日一夜先北上後西行的時長與路程計算,只可能是大風堡。

    “大風堡東麓。尚屬我國,又臨老西境,遠離戰場,本就荒僻,適合你們暫避。”阮雪音輕聲,打量遠處,果見屋舍二三。

    “殿下是說——”

    “前路兇險,你們不能一直跟着我,你行,朝朝也不行。護衛都會留在這裏,你們便安心待着,直到各方局勢更穩,自有下一步安排。”

    “殿下怎能獨自——”

    “晚些再說。”阮雪音也沒完全想好是否真的一個人都不帶,但當務之急,要先安頓好女兒。

    她夜觀天象,連日使用曜星幛,甚至嘗試了種種占卜之術——占卜她其實不擅長,非常之時求個心安罷了,最終定下來此處避禍。

    因此處不僅有安寧祥和之兆,還存某種開示,或能解答她疑心了許久的一件事。

    屋舍二三,看着近,下車步行,卻很費了些時辰。

    是戶農家,一個年約四旬的女人正蹲在院子裏曬穀,滿地鋪灑,淘得嘩嘩響。很快從屋內跑出一個胖姑娘,個頭不小,臉卻稚嫩,雙眼分明亮,空洞無物。

    阮雪音輕叩柴扉,說明來意。

    女人雙手在衣裙上擦,不知所措,看見雲璽捧出重金,更加惶恐。

    “夫人莫怕。我們也是因戰事北上逃難,如今兩國情形這般,翻越大風堡亦是兇險,不若來東麓暫避。”阮雪音連日操勞疲憊,言逃難,像模像樣,“我自己還想去找我家老爺,實在不忍幼女跟着受苦,途徑貴舍,見您面善,故而託付。”她這般說,便要拜下,

    “還請夫人——”

    那女人瞧阮雪音通身氣度、傾國容色,心知必是哪座大城裏的高門貴眷,聽她口稱老爺,更覺恐怕是官眷,哪裏敢受這一拜,忙忙去扶。

    雲璽不意自家殿下竟要跪求,奈何手中抱着朝朝,沒法兒攔。

    “好好好好。”阮雪音都跪下去了,女人只好也跪,忙不迭答應,“貴人放心,小姐,是該叫小姐罷?”便去看雲璽手中玲瓏剔透的女娃娃,“小姐在這裏,我們必盡心照料,只是家中貧寒,又逢戰時,縱有金子,也買不來什麼好喫食。”

    阮雪音自不計較,忙將重金推進女人懷裏,“無妨。夫人心善,願意收留,已是感激不盡。外頭這樣亂,保得平安足矣。”說着又去看那胖姑娘。

    “哦,這是小女。”女人忙道,“生來便有些癡傻,雖不懂事,從不犯渾。貴人放心,她不會傷着小姐。”

    阮雪音遠遠已瞧出這姑娘病症,若非趕時間,實在可以診一診,看看有無法子幫忙。

    卻是毫無時間。

    而云璽和護衛們會一直在,只要這戶人家肯收留,她並不擔心朝朝安危。

    言談間有腳步聲傳來,回身望,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正往這頭來,肩上扛着鋤頭,手裏拎着旁的農具。

    “那是我男人和,我兒子。”

    若是尋常父子,這句話裏不會有停頓。

    前面那矮個中年男人當然便是她丈夫,後面那個很高大,身形很好看,雖肩抗手提還半低着頭在看路,難掩器宇。

    阮雪音選擇此地的另一動因,那份疑心,所謂的開示,實是她在曜星幛上一直窺着、觀察着、揣度着的,一個天機。

    便如夏杳嫋教導阮墨兮:觀星者拾撿宙合的祕密,只能藏於心,不可輕易宣於口。更況星象所示,乃至於每個人的星官圖所示,都是痕跡,是斷續的蛛絲,需要勾連、反覆思索,纔有參悟的可能。

    她此來,正是要驗證幾百日勾連思索、看了又看的參悟,是否正確。

    可惜沒在離開霽都前找畫像一觀,她腦中對那個人面貌的印象,只有漱暝殿驚鴻一瞥,且那是張全身像,五官非常模糊。

    遵從天命吧。她應女主人之邀往院中站些,眼見兩個男子走近,聽女人絮絮叨叨對丈夫交代眼前景況,默默轉視線到“兒子”身上。

    確實很高大,很好看,臉上是山居生活、常年農耕的厚朴之氣,眼瞳深處卻藏明光,整個人立在窄小的柴扉間,千陽之燦。

    千陽之燦,淳風就用此詞形容過那個人。阮雪音試圖冷靜、不帶任何個人希冀地去評估他五官,告誡自己人有相似、尤其她本具猜想,絕對,絕對不能硬往顧星朗或淳月的長相上靠。

    卻是不可避免地,在他眉眼間找到那麼兩三分,顧星朗和淳月的影子。

    這人看着有三十了。面上其實少風霜,還是那雙眼,暴露了他曾飽經世事、絕非幾十年生活在這一隅。

    主人家夫婦看着也就剛四旬。

    谷</span>哪來這麼大的兒子。

    那燦陽般男子察覺到這頭美人盯着他,倒無不自在,反大大方方轉過來,頷首見禮。

    卻是從頭至尾沒看阮雪音的臉,很有禮數。

    那女人的丈夫本有些不情願,看見重金再沒了意見。護衛們忙着將公主的細軟往院裏搬,女人領着雲璽去挑選屋子、收拾整理,一堆人進進出出,男子亦放下農具準備幫忙。

    “公子不是這裏人吧?總覺在哪裏見過。”只有阮雪音還站在角落裏,很突兀地開口。

    她必須直接,因爲安頓好就要離開。

    而這男子一副粗布農人打扮,手還髒着,委實與“公子”二字沾不上邊。

    那人十分意外,仍是不看阮雪音唯恐失禮,躬身,“貴人謬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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