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六十八章 遺愛千里
    紀晚苓是有些明白的。

    哪怕不諳箇中因果,霽都情形誠如段惜潤言,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而她正奉兄長之命西行去找父親,此番會被外間兩人說服、對阮雪音生死聽之任之,也因終於,要在家國之間有所選擇。

    但以上種種,哪敵阮雪音這刻對整局棋面的剖析呢?想助家族,她總要自保。

    段惜潤邁進了門檻。

    紀晚苓心中重複阮雪音所授,轉身相迎。

    上官妧還站在藥圃南緣那個位置,還提着燈,二更天至暗的光影裏,目色漸漸幽深。

    阮雪音靠在牆角能將裏外兩幅畫面、三個人盡收眼底。

    確定上官妧清楚地看見了紀晚苓,正對段惜潤推心置腹。

    她忍不住的。

    冒不起這個險。

    在紀晚苓同段惜潤分析完局勢、然後徹底改變四人站位之前,她會先下手爲強。

    她看見她擡手了。

    黑暗開始躁動,腳步聲與兵刃擦碰聲初時很輕,頃刻刺耳,屋內談話的兩人驟停,段惜潤猛回頭,遙望見上官妧舉起的手和幽深的眼。

    “護駕!”段惜潤下意識放聲。

    更多腳步與兵刃聲在內外圍響起,影子們接連暴露,卻沒了沆瀣一氣的齊整,而是刀刃相向,敵友瞬易。

    那早先陪紀晚苓送阮雪音進屋的兩人還在,見此情景,忙一人帶一主便要趁亂突圍。上官妧隔着刀兵向段惜潤大喊:

    “愚蠢!重來一百遍,還是被她事事料中、攻心算計!”

    “你若不動手,她便料不中!枉我視你爲摯友,如此信任!”段惜潤驚怒交加,想着保命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阮雪音,急聲再喊:

    “過來幾個人!快!”

    紀晚苓和阮雪音剛被帶到屋外,亂戰中已有人奉段惜潤之命趕來。兩人雙拳,抵禦四五人連盞茶功夫都撐不住,眼見阮紀二人就要被擒,暗夜之中,矮牆之上,忽又躍下來四五個人。

    個子比尋常護衛兵士矮些,身量纖細,髮髻卻大,走近一看,竟是青絲挽就——女子!

    “殿下夫人,跟我們走!”

    阿香!

    阮雪音震驚無比,不知淳風的人馬爲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來不及問紀晚苓,強忍身上疼痛和開始發散的癢意,被姑娘們攙扶簇擁着便往外去!

    伴紀晚苓北上的人本也不止兩個,此時都已趕至,一時放眼近二十人將祁後和瑜夫人護在中央,強行突圍!

    上官妧和段惜潤的兵馬交戰正酣,縱聽得主子下令要攔住這二十人隊伍,畢竟有兩項指令,誰都弄不清是先抵禦忽起的爭鬥還是先攔人。

    但這二十人隊伍的目標是唯一的、明確的,行動也就比兩方對手更篤定、更迅捷。

    他們變幻攻防在兵潮中撕開一條口子,衝出去,衝向早先停在附近的馬匹,翻身而上,便往東南方向狂奔!

    方向是阮雪音定的,紀晚苓忍不住道:“都說了我的車停在西南邊!”

    阮雪音難受得厲害,咬着牙回:“答應了帶你去見他。他駕着我的車!”

    紀晚苓的神思停在了春夏疾行的風中。

    口中卻喃喃“再快些”,與她同乘一騎的姑娘不明所以,只加速馭馬。

    那輛馬車靜候在一棵平平無奇的老槐樹下。

    花期已過,芳香已逝,樹冠濃綠,因夜半無光,黑沉沉一片。

    紀晚苓卻能勾勒出從樹到車的輪廓線條,那逼近的風景成爲她腦中圖畫,只差一個人,便能拼湊完整。

    “不要費哪怕半刻,哽咽、落淚、凝望、敘舊。”卻聽阮雪音低聲,“徹底甩掉追兵之後,隨你怎樣,但不是現在。你若做不到,就不要看他,直接跟我上車。”

    她怎麼做得到不看他。若他真的,就在那樹下車前。

    紀晚苓不吭聲。阮雪音真怕她十年夢魘一朝醒,狂喜激動,在見到那張臉時暈過去,“瑜夫人。”

    “我答應你。”

    她回出這句話時,身前馭馬的姑娘恰好勒繮繩停駐。紀晚苓心跳快得要窒息,目光越過姑娘肩頭,看見車前,真的坐了一個人。

    分明有月光,卻看不清臉,連身形都是模糊的。

    她眼淚還是霎時涌出,全靠着被阮雪音提前構築的行動意志,下馬,跑向車門。

    和車前那人只剩寸許距離,她還是沒能看清臉。

    是因月光不亮麼。

    還是眼淚太多呢。

    但她看清了他的眼,那瞳中滿是錯愕,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阮雪音快速擦過跳上車,低道一聲“逃命”——

    那錯愕方匯聚成,是笑意吧?紀晚苓來不及看,趕忙進車廂,渾渾噩噩聽着車軲轆聲、馬蹄飛濺聲再次震響,又聽見阮雪音極簡而極精確地指路,漸漸那些聲音都消失了,腦內只剩下月光之中,他的眼睛。

    因最終還是要西行,他們須繞上一段再折返,錯開追兵。阮雪音強忍着愈發嚴重的痛與癢,雙手互掐轉移感知,坐靠在門邊不敢懈怠。

    阿香知她受了傷,陪在車裏,冷不防瞧見藥箱,趕緊撒開膀子翻騰。

    “殿下,有沒有可用的?”

    殿下怎能受傷,讓殿下受傷了她阿香對得起誰!滿腦子這些念頭,恨不得手腳並用將對的那瓶藥揪出來,偏阮雪音忙着指路根本不理她。

    “殿下,殿下!”

    她捧着打開的藥箱到她跟前,這樣阮雪音不回頭也能看一眼,然後給出指令。

    其實沒有特別合適的,暫緩罷了。阮雪音輕道“紅色瓶子”。

    阿香趕忙照辦,顧不得規矩,蹲下撩開阮雪音的裙紗便要塗抹。

    細小的血色傷口布滿玉白的雙腿,有些地方還能瞧見短而尖利的小刺,觸目驚心。可馬車顛簸劇烈,不好下手,阿香乾脆握住阮雪音的腳踝將她兩腿擡起,平架在車座上。

    紀晚苓被眼前大動靜喚醒,挪過來,“要幫忙麼?”

    “有勞瑜夫人!”

    阮雪音全副心神在外間,任由她們擺弄,腿上痛癢絲絲鑽進骨縫,又鑽入心裏,但人果然便是這樣——有更大的風浪在前時,腳下坎坷便不算什麼,但凡不是要命,全都能忍。

    上官妧早先說她無論如何逃不掉,是除了木樓周邊、沿途還有兵馬攔截的意思麼?

    蔚西的兵馬已經大部分去了祁西戰場,最新的消息是阮仲領剩餘軍兵南下掃尾,完成國土收復——大風堡北麓還有一點點駐軍,阮墨兮又撥了人給上官妧木樓中使用——已經是全部了吧,哪來那麼多兵!

    她幾乎要肯定,上官妧在使詐攻心,迫得她不敢全速西行。

    卻在下一刻感受到巨大的威脅,不是軍兵,更像顧星朗身邊那種暗衛,鬼影般,朝着車隊幢幢而來。

    “有刺客!”便聽外間馭馬的紀家隨護大聲示警。

    上官朔留了些高手給文綺,曾在蔚南那間梨樹小院護衛多年,白國羅浮山一役,這些人還追殺過顧星朗。【1】

    文綺已死,她的人馬,當然就成爲了上官妧的人馬。

    這領悟來得有些遲,儘管悟與不悟,似乎也無甚區別。

    而紀晚苓這些隨護,又是否紀門死士,可堪抵擋呢?

    兵刃相接聲在暗夜裏脆亮地響起來。

    阮雪音關上門,試圖思考若不敵,還能怎麼辦,腿上癢意與漸漸明顯的腫脹感卻叫她腦力不足。

    “他——”卻聽紀晚苓急聲,眉與手俱擰成結。顧星磊還在車外,整個隊伍已被迫停下。

    阮雪音尚未答,卻見她驀地拉開車窗喊:“保護駕車的公子!”

    刀兵聲在無限逼近。

    阮雪音甚至來不及問紀晚苓這驚鴻一瞥窗外景,戰況如何,對方几人。

    無限逼近的哪怕只一名刺客,足夠了結顧星磊和車中的她們仨。

    阿香已經擋在車門口。

    顧星磊坐在車前看着那蒙面人揮刀而來。

    他原就失了身手,又無兵器,幾乎是等死。

    卻在刀刃襲面的瞬間,眼前銀色的劍光一閃,竟是被生攔下來。

    第三撥人!

    他看得清楚,不是紀家的隨護,也蒙着面,卻與刺殺的那撥裝束相異。

    阮雪音也聽出外頭異樣,撐着身子往門邊,“怎麼?”

    “友軍。幫我們的。”顧星磊快聲答。

    “你沒受傷吧?咱們直接駕車走!”

    “好!”

    隨這一句答,馬匹嘶鳴,車軲轆應聲滾動。

    “主上留我等在此爲殿下保駕!”忽聞窗外起人聲,“殿下只管繼續西行!”

    危急時刻尤其病痛之刻,當真不能聽關於他的任何,主上二字都不行,教人軟意志。

    “他——”

    “十名暗衛,主上帶走五人留下五人,讓我們沿棉州往西的路上靜候,以防殿下遭遇不測!他在不周山等您。”

    【1】595聞香;715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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