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八十六章 亂世佳音
    從照影泊到大風堡東麓的農舍,又花了一晝夜。

    這期間車內靜默,阮雪音一言不發,顧星朗亦無心談話,阮仲只是閉着眼將養。

    “所有人走到今日,是己身之選,時局之力,更是命運之輪。”一次停下休整,周遭無人,阮仲對顧星朗道,“論不出對錯,不必太掛懷。真要論,雪音和你都已做到了最好。”

    顧星朗有一陣沒聲。

    “多謝。”半晌方回,輕而鄭重。

    正午,隊伍駛進大風堡,仍停在數日前阮雪音停過之處。

    下車時她想起婦人說顧星磊這趟跟着出門,恐不會回來了,居然一語成讖。

    而這樣的感嘆也只片刻。來自照影泊的沉鬱被新的焦慮替代:哪怕萬般算着穩妥,畢竟不在女兒身邊,這段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誰又能篤定,沒有萬一呢?

    其實從留朝朝在這裏起,焦慮便如影隨形,前半段被顧星朗的事強壓着,出不周山時已經再次擡頭。

    勉力撐到此刻,就要見到孩子,也可能見不到,她整個人便有些撐不住,山間快走沒兩步,絆了一跤,被顧星朗及時攔腰護住。

    “待會兒朝朝一看,孃親這麼個大美人兒,竟穿了身髒裙子來接她,定不喜歡,要跟你鬧。”他輕鬆玩笑,實是安慰。

    “又沒髒。”阮雪音低頭看一眼裙紗,心不在焉回。當然沒髒,根本沒摔下去。

    顧星朗鬆開她腰又握住她手,前幾日冰涼的掌心已經回溫,默遞暖熱,“你我此番都歷了大劫,咱們的女兒,只會康健平安。”

    因他這句話,阮雪音忽覺棉州遇險、不周山死生,盡都值得,是爲孩子攢的福報。

    “我看看。”見她神色鬆開些,眉眼間仍積愁雲,顧星朗乾脆停下。

    “嗯?”

    “笑一個。”他站定在她面前。

    阮雪音試了試,笑不出。

    顧星朗遂伸雙手至她兩側脣角,輕輕向上提,“嗯——”陰陽怪氣,“比哭還難看。待會兒朝朝說,孃親不僅裙子髒,笑也不會了,好嫌棄啊,還是爹爹好。”

    他一再講,待會兒朝朝如何如何,毋庸置疑,定會發生。可朝朝哪裏會這麼說呢?根本都沒到完整表達的年紀。

    阮雪音仍是就着他手指力道,輕輕笑起來。

    “對嘛,這樣才勉強好看過爹爹。”

    兩人帶着暗衛四人繼續行,步速比方纔又快。

    盛夏山林,深淺的綠如精心調配的墨彩。日光被此國終年盛大的雲層隔擋着,亮而柔和,浮動綠影間。那農舍全然出現在視野中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噤聲。

    然後他們同時,聽到了幼童銀鈴般的笑聲。

    飄蕩在午後微風裏,世間至臻。

    總還有能成的心願,守得住的珍貴。阮雪音心裏升起這句話,眼淚掉下來。

    顧星朗難得沒轉頭看她,因鼻子也酸,眼眶隨之熱,不自覺更快往門口奔。

    此前留下的戍衛仍各在其位。

    小小的院子裏朝朝正撒着歡兒跑,不留神回頭,望見的便是分明卓然、看着卻有些狼狽的爹孃。

    她停在當場,眨了眨眼。

    雲璽只怕是分別數日有些不認識了,尤其是君上,趕緊喚“小姐”,後頭半句還沒出口,朝朝已邁着小胖腿、張着小藕臂跑過去:

    “爹爹!”

    所有人都以爲她會先喚孃親的。

    顧星朗更是錯愕得,女兒都捱上他衣袍了方回神,一把將孩子抱起,緊緊地,半晌說不出話。

    “孃親!”卻聽朝朝懷中嚷嚷,兩隻小手捶他,哪有勁,玩兒似的。

    顧星朗鬆開些,看女兒,“才這半刻就不要爹爹了?”

    朝朝本就答不了什麼話,又兼心思都在阮雪音身上,眼睛望、小手撲,理都不理他。

    “孃親!孃親抱抱!”

    阮雪音滿臉淚還沒幹,一拍顧星朗,“還不鬆開!”

    當爹的那個失落啊,只得撒手。眼瞅着母女二人緊相擁,久得畫面幾乎靜止,他心頭澀了復甜,濃郁的回甘,一展臂,將一大一小完全攏入懷中。

    雲璽在旁眼眶亦溼,同時慶幸公主自開始學語便喚的“爹爹孃親”,而非“父君母后”——當時是爲了更親近,豈知竟有後福,今日這般場合裏,不至露餡。

    婦人一家果然不覺有異,只感嘆美貌驚人的貴夫人口中“老爺”,竟是同樣的美貌驚人。

    “少爺還差不多。”婦人低聲嘖嘖,再看自家男人便有些嫌棄。

    阮雪音心知時間不等人,勉強從密不透風的擁抱圈中掙出,向婦人道謝,又將一早準備好的銀錢——從顧星朗那裏蒐羅來的,其實沒多少,完全沒兌現走時說的“另有重金”。

    “還請見諒。此番來去匆忙,一時籌不到太多,但我答應的,必然做到…”

    顧星朗遠遠聽着,一手抱朝朝一手揮了揮,“紙筆拿來,欠條爲憑。”

    便見那夫婦倆雖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滿臉歡欣。

    阮雪音方覺自己還是缺少與百姓打交道的歷練。

    而這人實在老道得,不像皇家的年輕人,更不像高高在上的天子。

    天子御筆寫欠條。

    主人家兩個雖不識字,識得那筆鋒氣勢,不知爲何都頗受震懾。

    “還有給丫頭瞧病。還有婚事。”眼見快寫完,阮雪音在旁補充。

    “這也要寫?”顧星朗擡頭不滿。

    “反正都在寫了。”阮雪音小聲嘟噥。

    顧星朗只得照辦。

    農家夫婦接過那張紙,怎麼捧怎麼覺得重——是這字和寫字的人格外貴重?還是這欠條上,銀子多?

    兩人一再交換眼神,又不敢問,被雲璽瞧見,湊過去,指着紙上的字一個個念,尤其加重語氣道:“黃金百兩。”

    “多少?”

    雲璽不重複了,只真誠微笑:“您放一萬個心,我家老爺夫人一言九鼎,平生不欠人錢財。”

    原就收過金子,夫妻倆不敢不信。“那請問夫人,阿牛——”

    阿牛是顧星磊,阮雪音上回就聽過此稱,不覺如何,顧星朗卻一臉見了鬼。

    “哦,他,不回來了。”阮雪音沒想好說辭。

    “認識了漂亮姑娘,要成親呢,勸都勸不回。”顧星朗張口就來。

    婦人瞠目結舌。

    阮雪音無語至極。

    “你知不知道他們原想將自家丫頭許給三哥?”出門了,山間走着,她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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