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九十七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星月夜,隊伍在斜谷分兩支,一往東,一往北。

    然後往東的隊伍在下一個岔口再分兩支,於半個時辰後第三次拆分,與又半個時辰後第四次拆分——兩百人隊伍被阮仲拆成八支,足夠打草驚蛇,也就足夠障眼。

    八支隊伍如一把扇的八條扇骨,向崟東邊境長驅,幾乎幅及整個東線。他自己領着最靠北的那支——因離阮雪音最近,萬一他們出境時遇險,他還能第一時間趕到相幫。

    這廂顧星朗將往北的隊伍也拆成了兩支。

    放棄一半人馬隨行原本是險,但多出一支障眼的軍隊又能中和這險——甚至更生優勢。他花了些功夫評估,很快做出決定。

    總共也就六十來人的天子隊伍在暗夜中北上。

    這片地界阮雪音近兩個月來回穿梭,比顧星朗更諳熟,就着故意拉開的一條窗縫持續往外瞧,偶爾給建議。

    她不得不擔心阮仲,哪怕猜到他策略與顧星朗雷同,而人數更多,能拆得更細,照理不會太險——中奇毒三年這件事本身,已經夠險。

    重逢不知時,她真怕他撐不到。

    顧星朗分明曉得她是在看路,也分明聽見了她開口建議,仍自那側臉輪廓和渺渺眸光中,看出了某種,望眼欲穿之意。

    “阮仲定也做了拆分,未必會遇險。若運氣好,咱們也能一鼓作氣到北境。”他輕聲。

    阮雪音聞言回身,集中思緒,“就怕各邊境也不周全。”

    這話實在與早先顧星朗的擔憂一脈,憂的是紀平之勢。當然北境肯定比舊西境周全,因不太可能是祁君陛下的歸途,也就少伏甚至無伏。

    顧星朗笑笑,“如今的北境,可安全得很。”

    阮雪音一怔,方反應祁國佔了蔚國南境好幾個郡鎮,議和之後徹底收入囊中,今日北境已非昨昔之地。

    “咱們過去是要——”她多少想到了,仍是問。

    “你猜咱們等來的是誰?”顧星朗狡黠笑。

    阮雪音覺得不好笑。“等來慕容如何?等來你的十年摯友,又如何?”

    顧星朗不止一次察覺了,她在提上官宴的時候,不喜說名字。“愁啊。希望是慕容,又希望是他。”

    也是奇了怪,他自己提上官宴,也不愛說名字。

    “就怕一個都沒等來,這兩人互相不放過,定要對方性命。”顧星朗繼續道,“那小子應該還可商榷,主要是慕容,一不能忍謀逆,二因競庭歌遷怒。”

    “那倒不會。”阮雪音淡淡道。

    “因爲競庭歌會兩頭周旋?”顧星朗饒有興致,“慕容的性子與他與我都不同,要緊時候,她未必周旋得了。”

    阮雪音仍是一副不擔心的模樣。

    顧星朗忽反應出一樁事,“阿巖呢?”

    兩個孩子分明一起跟阮雪音出的宮,大風堡東麓卻只有朝朝。

    “臣妾擅自做主,還請君上責罰。”

    顧星朗想了想,即開懷:“我的小雪未免過於出色了!四兩撥千斤早早便敲定了蒼梧局勢!”

    這般說,捱過去,阮雪音總覺他笑得有些諂媚,擡起一根指頭抵他胸膛,“坐好,坐回去。”

    開始北行後兩人默契都不睡,默契各坐一側面對面,以保持清醒,也方便論事。

    “挨一會兒嘛。”顧星朗壓嗓又柔聲,咬她耳朵,那熱氣噴灑之處正是她素來難捱之處。

    阮雪音簡直要被此人大敵當前還不正經給氣死。

    隊伍便在半個時辰後行至了蔚西界、祁西舊界和大風堡東麓延伸出的小片平原——三地接壤所在。

    也是他們北行入祁的關鍵所在。

    竟順利到了這裏,可見與阮仲這番配合奏效。顧星朗令停駐,下車觀望。夜至最深沉時,破曉已不遠,他考量片刻,對暗衛道:

    “帶薛戰過來。”

    薛戰自不周山之役後便委頓,自陳有罪,自請看押,沿路這麼些天,整個人是愈見頹靡了。

    顧星朗卻似沒瞧出來,態度一如昔年:“朕這會兒舉棋不定,你給拿拿主意。”

    薛戰有些木,好一陣方回:“臣戴罪之身,不敢——”

    “得繼續分成四路。”顧星朗掐斷他的話,“這片地界你熟,即刻擬一擬路線。”

    許多年來君臣二人都是這般相處:直接,準確,從不閒話,情誼卻盡在一回回默契無間的協作裏。

    薛戰被拉入這累積了太長歲月的默契,腦子比心快,頃刻將此域地形和可用的路線說得一清二楚。

    “君上方纔言舉棋不定——”然後他反應顧星朗分明已有定奪,哪需要他幫忙拿主意?

    顧星朗回望身後不遠處的馬車,“跟着朕雖險,不跟,朕更不放心。皇后此前已遇過一次麻煩,朕絕不讓她再受分毫損傷。公主就更是。”

    薛戰明白了。“君上考慮得是。臣以爲一入我大祁境,局面便會開闊起來,至少沿途都有可用人馬,以君上之智,很快能佔據優勢,攻回霽都。那麼其實只須闖過眼下關卡——帶着皇后和小殿下,反而比分頭行動更穩妥。”

    顧星朗點頭:“亡命之途,唯快不破。朕現在是發愁這車。”

    嚴重妨礙行進速度,響動還大,可朝朝太小,不能不坐車。

    谷</span>薛戰稍忖。“臣以爲,能克服就克服一下。這車,臣率一路兵馬帶走。”

    他已然忘了自己的戴罪身,脫口道。

    顧星朗笑起來,“好。”

    薛戰方反應,“臣,君上,”他素來寡言,但舉凡開口從不磕巴,此時卻磕巴了,“君上不怕臣,藉機逃跑,甚至通風報信?”

    顧星朗肅了神情,“薛戰。”

    “臣在。”

    “朕從沒疑心過你。縱疑心過你家族,也未疑心過你。這信任,是朕在不周山的底氣之一,而你果然不負,這底氣就變得更足。你明白麼?”

    薛戰好一陣說不出話。“君上何故——”

    “朕的妻子告訴朕,”顧星朗不想耽誤時間,再次搶話,“當一個人太想做成某件事而爲之付出了遠勝常人的努力時,這件事,不會辜負他。我原來不是很信,近年是越發信了。你我還能有今日,便是因過往十年,彼此都爲之付出了遠勝常人的努力。你忠誠以待,我回報以深信。”

    破曉將至,沉寂了許久的邊境響起第一聲鳥鳴,輕悠悠地,似要開嗓然後婉轉而歌。

    讓接連響起的馬踏聲嚇得收了聲。林木時疏時密間,只有噠噠的響動錯落而四散,叫人聽不清數量,辨不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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