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壞不過伏兵,儘管在顧星朗看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半夜就能動手,何須等到此刻。
一行人果然平安抵達南門外。
集結的兵士比預料得要多,一眼望去,百人是有的。
他們神情有些倦怠,猶疑中又似帶着某種企盼,聽見響動,齊齊擡頭,一眼望見正中兩匹高馬上的男女,都是怔忡,然後最前一人該是領隊,曲膝拜道:
“參見君上!參見皇后!”
顧星朗也怔,復望薛戰——不是說沒表明身份?
薛戰一臉清白,想解釋不知該怎麼說。
卻當然不能將勇士們晾在那兒,顧星朗令平身,問:“如何知道朕在郡中?”
“回君上,”領隊旁邊一個年輕男子拱手答,“是小人,小人猜的。”
“你是?”
“小人在喜福客棧做事!昨夜君上的飯菜,還是小人給生的火!”
顧星朗恍然,暗忖百姓們竟比他以爲的更機警——還是昨夜吵架被聽見了?
“如何猜得?”他露出微笑,和聲又問。
“回君上,是小人的荊妻,昨夜撿了天大的運氣得窺龍顏,說,說這天人般的樣貌,又駕馬而來,必是,是貴人!”
顧星朗頗覺好笑,“國家動盪,南來北往的貴人可不少。”
“是,是。”那男子有些緊張,又不敢不回話,“但,但我家娘子,早先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君上的小像,”這般道,伏地磕頭,
“君上恕罪!她有段日子是日也看,夜也看,睡覺還壓在枕頭下,仰慕,仰慕得很,故十分肯定,同小人說必是天子本尊!哦,昨晚的飯菜,也是她燒的!不知是否還合君上與皇后的胃口!”
這一番陳詞惹得更後頭幾名兵士險些笑出聲。
顧星朗哭笑不得,“所以你就連夜出門,四處傳揚?”
“小人不敢!小,小人,不過是快天亮時去了內兄家一趟,說了此事,因內兄乃軍中人,小人想着——”
“正是屬下!”領隊發話,也伏地,“君上恕罪!”
顧星朗心中一嘆,下馬再次伸雙手,將二人扶起,“不表明身份、不下令拔營,便是沒打算勉強你們剛跋涉回來、又去赴險。霽都形勢,朕雖有數,終究不敢做萬全之諾,你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沒數,此句耍了少許心眼,暗示了某種信心;卻也誠然是允許他們不去——真不去,沒有任何後果。
“屬下們既等在這裏,便是一門心思追隨君上,何來後悔之言!”領隊答。
他們其實不確定君上爲何要這樣召集人馬,哪怕經歷了上一輪霽都之戰——第一,檀縈已死,謀逆已經結束;第二,雖曾有紀平不臣的傳言,上一戰已證明是假,而那番公天下之言,縱有不妥,至少到目前爲止,並未聽說任何大逆之事發生。
可中樞朝堂的暗流,又豈是他們這些遠在天邊的百姓能聽說的。
剛躍上馬背還沒坐穩,身後傳來沉重的窸窣聲,是許多人的腳步密集地交錯。
他和阮雪音同時回頭,便見百姓如川流,男的手拿棍棒,女的抱着包袱,直直朝他們衝來。
薛戰一驚,下意識大喊“保護君上皇后”。
幾名暗衛再次橫陣於前,地方軍兵們一臉懵,手忙腳亂也準備衝。
跑在最前的百姓已離南門不遠,見狀忙扔了棍棒高舉雙手,跪地拜倒:
“參見君上!”
“君上萬歲萬萬歲!”
此起彼伏之聲,亂得叫人聽不清。但南門外衆人都因此放下心,薛戰高聲喊停,又等了一陣才得平息。
顧星朗先是回身向那客棧小廝,“這叫只告訴了內兄?”
他含笑問的,但小廝哪諳天子性情,嚇得忙道:“不敢欺瞞君上!小人確實只——”
顧星朗卻已重看向烏泱泱百姓,讓他們都起來,問:“這是做什麼?”
那語氣彷彿是在問一個熟人。
最前幾個壯丁聽君上不怒,且十分和善,大着膽子道:“聽聞君上回霽都,需要護衛!草民等都願意護君上歸朝!”
“草民等都願護君上回霽都!”更多人拉拉雜雜附和。
顧星朗望着他們,說不出話。
下頭壯丁以爲主君嫌他們不中用,有人道:“草民等雖不是練家子,有的是氣力!君上便將精銳排布在側,草民等,外圍跟隨,若遇險情,也能警示、稍作抵抗!”
那人跪着,大手拍胸脯,十分豪氣,十足淳樸。
顧星朗只覺自己是太累了,竟又眼眶發熱,暗罵不像話,半晌道:“朕只是回家,其實無須這般陣仗。”
又何必勞師動衆讓這羣無辜的人隨他犯險呢。他爲君的初衷,原是保他們豐衣足食。
“君上,不是缺護衛麼?”壯丁有些迷惑。
他們比軍中人更不瞭解形勢,但同在一片碧空下,百姓自有百姓的觀瞻與感應,且主君既希望更多人隨行歸朝,必有其因,他們照做便是。
“聽說叛軍曾在郡中殺過人。”顧星朗道。
還搜出過物證。那東西后來也在霽都百姓家出現了。
另一名壯丁見君上確實親和,也有了膽子回話,憤憤道:“他們污衊好人、濫殺無辜,爲的是謀朝篡位!”
“君上治下,纔有我等的好日子!”又有人道,“自君上即位,咱們郡裏,哪家不是越過越有滋味兒!誰敢阻君上回霽都、回皇宮,老子第一個不饒他!”
遠近烏糟一片,人人開始交頭接耳說類似的話。日頭升起來,灑得整個千乘郡燦光如海。
阮雪音策馬靠近,隔空撫上顧星朗手背,“君王爲舟,萬民爲水,祁君陛下在位十年,已能不開口而引萬川齊載了。還有何懼?還有何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