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是恭謹的,措辭卻透着難以評說的怪異。
“新政?”然後顧星朗聲起,是他一貫溫和親善。
“是。數日前檀氏謀逆,在霽都掀動亂,不少百姓都牽連其中,結案之時,臣乾脆提諫了已醞釀多時的新政。君上千裏運籌,忙於邊境與新區戰事,想是還未聽聞。”紀平娓娓道來,是他一貫合宜風度。
哪怕隔着浩瀚人海,淳月腦中仍有確切畫面。這兩個人,她都太瞭解。
紀齊雙拳握緊,水汽不斷蒸騰間,破裂的皮肉被撐得生疼。
“朕略有耳聞。”顧星朗語帶笑意,“卻沒太明白。本想回來後與紀卿詳論,怎奈,”他笑意忽斂,聲色沉沉,
“北境再次遇襲,新收的郡鎮又全數歸了蔚,大片祁北腹地眼看也要失陷,百姓遭殃、國家淪陷之際,朕,實在沒有閒心聽什麼可有可無的新政!”
紀平瞬間神情變化表明他知曉北境情形。
對答時卻不能承認,一旦承認,先輸一子。
“事發突然,霽都這頭,確實沒收到軍報!大將軍,”自然指柴瞻,“也未曾在朝會上提起!”
主君不在宮裏,相國已經致仕,若有加急軍情,直送柴瞻最爲合理,所以紀平這句應答,依然滴水不漏。
“柴瞻何在?”顧星朗順水推舟。
“回稟君上,驃騎將軍府少夫人因生產新喪,聽聞千難萬險誕下的孩兒近來也是不好,大將軍因此臥病,柴一諾忙於家中諸事,兩位,都已許久未登朝會了。”
若說霽都還有哪個家族,有這個力量與可能助顧星朗對抗紀氏,那一定就是柴氏;顧星朗臨行前選定柴瞻爲朝堂之上足與長公主平起平坐的決策人,也是爲了加固這項聯盟。
偏柴家自梅周之亂開始便選擇了閉門,且好巧不巧,出了一個於情於理都可堪爲擋箭牌的事故。
在不周山,紀桓告訴他五家分別是紀、柴、檀、崔、肖。【1】
後來證明此言有詐,因爲薛氏纔是五家之一,而薛戰選擇了爲顧星朗對抗家族。
另有紀、檀、肖三姓已經坐實。
那麼只剩崔與柴,孰黑孰白,二選其一。
崔氏遷入穎城後,勢力自然集中在穎城,如今在霽都的,只有隨阮雪音操持女課的崔怡,和宮中的崔醫女。【2】
而穎城距霽都極近,一旦這頭鬧起來,無論助攻還是救駕,該都派得上用場。
顧星朗希望崔氏若出動,是助攻紀平而非保護自己——那就意味着柴氏此刻是在蟄伏,等着他回來一道完成必勝反擊。
他一路南下刻意途徑要鎮,偏不入大城,一因小郡鎮的軍兵百姓更易爭取,二便是因,不想驚動大城中的各大家族。
儘量不鬧吧。他心下盤算,淡聲發令:
他一口氣說完,皆是針對刻不容緩的局勢,更是在將除了神機營外的禁軍三營,全部支出霽都。
以陽謀對陽謀,阮雪音心中叫好,迫不及待想看紀平如何接招,然後反應自己是已有陣營的人,再不能如最初時,鑑賞學習、看客之姿。
長街兩旁有的是軍兵,來自射聲營也來自虎賁營。偏兩營主將一個在家中,一個在宮內當值,射聲營的副尉溫執亦遠在北境——聽說打仗時受了重傷,正與諸多殘兵一起在花馬鎮將養,顧星朗本想去探望,奈何時局迫人、時間不夠用,未能成行。
在千乘郡他依阮雪音之諫命傷兵們再筑北境防線,溫執,應該去了吧。
頭子們不在,正安門前皆是文官,以至於這句主君令一時沒人能應。顧星朗掃視一圈,瞥見了虎賁營的副尉。
站在成排的軍兵當中,低着頭,很怕被看見似的。
“魯聰是吧。”這人是去秋新提的,那時節顧星朗忙得沒怎麼與他打過交道,只憑過目不忘之能記住了名字和臉。
魯聰一個大邁步,跪至御前,“末將在!”
“聽得軍令,爲何不接?”
“回稟君上,中領軍大人不在,末將不敢——”
中領軍自是指柴一諾,升官之後雖仍領射聲營,稱謂已經改變。【3】
“主將不在,副將理應代全營接旨。”顧星朗直接打斷,坐在馬上身子前傾,微微俯低,
“還是魯卿,另有良策?”
“末將不敢!末將這便,這便回營整軍,前往新區!”
他在這句話尾分明以餘光,極不顯地瞥了紀平。
紀平全無迴應,彷彿根本沒看到更與此人不熟,只拜向顧星朗,“臣以爲,不妥。”
他若不說這話,顧星朗反而要心內打鼓。
一切到目前爲止,還在預料內。
“何處不妥?”
“三邊都須支援,理應支援。然禁軍歸屬國都、拱衛天子,上一輪戰事期間已先後派遣了近半出去,實在不宜繼續派出,置霽都於險境。”
顧星朗重新坐直,恢復閒雅姿態,語聲卻是冰涼,“國境線若移,祁北腹地若被侵佔,霽都還有何安定可言?”
紀平不多解釋,徑直拿辦法:“臣之見,分別以北、西、南最大城爲中心,召集當地及周邊地方兵,組成援軍。得位置之便,這三支隊伍能比禁軍更快到達邊境;同時無須禁軍拔營,君上與整個國都的安危亦更有保障。可謂兩全之法。”
【1】877公竟渡河
【2】768互聆
【3】789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