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不要——”崔醫女快步走在前,卻是忍不住回頭瞥,欲言又止。
“不用。”阮雪音斂首緊跟,淡聲答,“無論遮蓋與否,都要被盤問。留着這張臉,自證身份時也好說。”
崔醫女有些目瞪口呆於這句“自證身份”,而長信門已近,沒法再問。
動亂之後整個皇宮只開正安門的規矩依然未改,但長信門每日會開一次,一次只片刻,便是此時,從城郊皇家藥園採摘來的時鮮草藥被送到太醫局的人手裏,宮門即關閉。
守衛看見崔醫女出示的令牌,請她們稍待,回身緩緩打開一半宮門,草藥被接進來。
阮雪音便在這當口徑直上前,對守衛一禮道:“奉上令,小人須跟隨外頭師傅去藥園一趟。”便看崔醫女。
崔醫女一點頭,再示令牌。
守衛皺眉,“依上令,所有人要進出只能走正安門,且近來根本不許內宮中任何人出宮,連皇后都不能。”
這般說,方仔細去看阮雪音,對方雖低着頭素着臉,卻是膚白勝雪眉目如畫,露在袖口外的一雙手更細白得如美玉如絲緞。
守衛一時有些眼發直。崔醫女很想呵斥,咬牙忍住了,便聽那守衛問:“你哪個殿的?叫什麼?”
阮雪音垂着臉有半刻,忽徹底擡起來,“承澤殿。”
清冷的眸子盯在那守衛臉上,叫對方一怔一凜,旋即露出敬畏色,“原是皇后宮裏的人。但,”他與身側對面另外三名守衛交換眼色,“規矩如此,哪怕殿下親自來,我等也不能放行。請回吧。”
開了一半的長信門隨之緊閉,阮雪音掃視四名守衛,自腰間掏出一枚符節,其上雲紋翻覆,陰陽兩種鐫刻之法交錯變幻,正中龍騰,磅礴不可方物。
能在祁宮當差的守衛全認得破雲符。
近來爲保萬無一失,顧星朗甚至讓所有宮內當差的兵士都近觀手握過天子符節。
四名守衛因此十分淡定,沒露出任何驚詫色,似乎做好了準備驗證符節爲假,然後將眼前膽大包天的女子當場正法。
那守衛伸出右手動了動指頭。
阮雪音便將符節遞進他掌心。
守衛指腹過雲紋,臉色一變,然後滑過龍紋的一半,手一抖,駭然望另外三人。
另三人圍攏,第一名守衛便似燙手似的,忙將符節轉交,不到盞茶功夫四人都將其摸一遍,齊齊變色。
“本宮奉御令出去一趟,酉時結束前定回來,還請幾位大人換班時交代,屆時給本宮應門。”
四人聞言大驚,“卑職僭越,還請殿下——”
“不必多禮,不知者不罪。”阮雪音打斷,加快語速,“開門吧。”
四人單膝在地,卻是不動,其中一人壯着膽子道:“殿下恕罪!君上明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宮,尤其是,殿下您。”
這大概是近來宮中最知名的一道令。阮雪音語速更快,“事出有因,否則君上不會將破雲符給本宮。晨間君上忽就出宮了,想必你們知道;此刻本宮出去,是爲同一件事,關乎社稷,且是機密。速速放行,若耽誤了時辰,你們人頭不保。”
四人驚疑不定,再換眼神,仍不敢開門。
“本宮最後說一次,事發突然,君上來不及下令,這破雲符,就是君令。”
倘阮雪音僅僅是一介“女流”、不懂政事不諳時局更從不曾參與四國爭端,縱使話說到這份上了,依然不會奏效。
偏偏不是,完全不是——皇后與君上一樣謀斷天下,所以要出宮要與君上配合辦“關乎社稷的機密要事”,是可信的。
加上破雲符,更加可信。
長信門再次開一半,崔醫女只覺心到嗓子眼實在很想跟。皇后一個人,這般出宮,若出差池可怎麼辦呢?
-霽都從沒有像今日這樣安全過,放心。酉時來長信門接本宮。
囑咐還清晰在耳,人卻已遠去。崔醫女看着那背影消失於逐漸狹窄的門縫間,仰頭望日色。
殿下只有不到三個時辰可用。
唯盼順遂。
阮雪音鮮少在霽都城內走動,卻看了無數遍輿圖,出宮門搭上藥園的車,很快抵達驃騎將軍府。
“叫柴一瑤出來。”她對大門外閽者道。
兩名閽者只能通過裝束辨別是宮中使者,原想問清楚些,卻被對方這句十分豪橫的指令唬得不敢亂問,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忙進去傳話。
好一陣方見回來,後面跟着柴一瑤,家常的襦裙並輕紗褂子,滿臉狐疑,在看見阮雪音之瞬,疑色封凍。
然後迅疾化開,聲隨小跑下臺階的動勢就要破出:“殿——”
阮雪音緊盯她輕輕搖頭。
柴一瑤便生將話噎回去,險些嗆了,跑下來站定穩了穩方不太自然道:“貴人駕臨,有失遠迎。”她努力體會阮雪音神情,試探地,
“請,隨我來?”
阮雪音默然走進柴府,默然穿過開闊似演武場的前庭,默然站在正廳中等,直到柴一瑤領着其父快步出現。
“老臣——”柴瞻拜勢剛起。
“大將軍不必多禮。”便被阮雪音打斷。她環顧確認無人,仍是道:“借一步說話。”
柴一瑤遂又引路帶着兩人往書房去。
剛推開門,滿室兵器映眼簾,柴一瑤方覺不妥,阮雪音卻道:“就在這裏很好。”
房門再次關閉,柴一瑤在外守着。阮雪音與柴瞻對坐,略看一遍室內兵刃流光,暗忖大將軍的書房果然非同凡響。
“不知大將軍如何看待君上近來做法。”卻沒有寒暄的餘暇,她言簡意賅。
柴瞻一凜,“君上乃不世出之明君,在位十年,從無錯漏——”
“車軲轆話不必了。那麼本宮來說。本宮以爲不夠明智。當前做法確是必要的,但於度上,須格外審慎,死罪多少,活罪多少,牽扯多少城郡,何時徹底叫停,於道理大義上如何說圓——此役的確是亂臣賊子謀逆在先,道理大義本在君上這邊,但你我都知,君上如今做法更多是爲重固社稷,也便免不了暴烈——要人命的事,哪怕是罪與罰,時間長了,血流太多了,其質,就變了。”
她說得非常快,卻字字清明如珠落玉盤。
谷雱</span>此爲柴瞻頭回完整地,近在咫尺地聽大祁的中宮論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