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三十六章 孑然孤勇
    “爲何是去邊境服役?爲何不是處死?那晚嫂嫂說最好處死,是真死;臣妹據此提議假死,因爲比較好安排,人消失了即可——服役就麻煩了,邊境再荒涼也是有人的,皇后去沒去,若一心打聽,能打聽到——九哥你還真讓嫂嫂去受那種苦不成?”

    顧星朗諸事纏身,尤聽不得淳風喋喋。

    “日後要接她回宮的。處死了還怎麼接。”半晌不耐煩回。

    淳風瞪大眼,“那也是悄悄接回啊,說不定還得易個容、換個身份——”

    “她是阮雪音,是大祁的皇后,永不會換身份。朕要接她回宮,便是光明正大接。她本就無罪,又於國有功,理當如此。”

    淳風徹底懵了,“可你都將她貶爲庶人了。”

    “詔書裏哪句寫着貶爲庶人?”

    寫的是:以庶民之身。淳風想起來了。“九哥你竟在天子詔上玩兒這種把戲——”

    “把戲多了。”顧星朗沒功夫與她來回解釋,一口氣說完:

    “通篇也沒定她有罪,說的是與公天下一案牽連多;守社稷、擴疆土、佈德政,皆是她功績,相比無法被徹底坐實的罪名,分明功大於過,所以實是在說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佈德政,當然指女課,有人說這是她謀逆的證據,也有人說她此舉功在千秋,朕與舉國婦孺一樣,認同後者——天子詔書,傳達的是天子之意,反正朕是這麼認爲,旁人可以有不同看法。”

    淳風深吸一口氣,“斟酌這道詔,九哥花了不少氣力吧。”

    “你嫂嫂鳴鑾殿認罪激起舉國婦孺聲援,是她的策略,也是她的福報,爲這道詔的效力加碼不少。”

    淳風默了默,“九哥半分不想委屈嫂嫂。就像嫂嫂不願九哥揹負任何污名。”

    顧星朗輕輕嘆息,停下手中事務,“她不會去最西蠻荒之地。西境那麼大,且分舊祁西與新祁西,真若有人打聽,必定懷着異心,直接斬了便是。已安排妥了,也是這會兒召你來的原因——你送她去。”

    淳風巴不得,連聲答應。

    顧星朗勾勾手指讓她近前些。

    “務必送到。途中無論誰,對你說什麼,拿出怎樣在理的說辭,都不能改變主意。”

    “那是自然,我會力護嫂嫂周全——”淳風快聲答,旋即覺得不對,“此一趟爲絕密,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同行隊伍該也精簡,誰會對我說什麼?”

    顧星朗眸色沉沉,半晌吐出一個字:“她。”

    “誰?”淳風初時沒懂,看了片刻兄長眼神,“嫂嫂?怎會——”

    “只是給你提個醒。若她拿出新的理由,爲我,爲大祁,要離開,或者,”下一句話難,顧星朗頓了頓方說出口,“要交出性命,你決不能答應。”

    “我自不答應!”

    “離開也不行。絕對不行。懂麼?”

    淳風不能不懂。兄長此刻神情駭人。“是。臣妹記住了。但解決之法都有了,嫂嫂怎還會改主意?”

    也許不是改,是根本就沒答應過。

    顧星朗不確定,沒有任何實據,連猜疑都是熄了又起的——那晚她用了太多伎倆轉移和澆滅他疑心,真讓他放心了些時候,卻於這兩日越想越不對:

    淳風這辦法她同意得太快、太容易,與鳴鑾殿請罪之堅決全不相符;幽蘭殿第一夜她的話語、神情、哭泣也都存疑,當時糊弄過去了,卻經不起回想推敲。

    不得不防。儘管他想不出她還有什麼理由,非離開他不可。——朝朝?

    “總之你記住這句話,務必踐行。”多說無益,顧星朗沉聲,“沒有變數最好,若有,應對之法也只一個——”

    “充耳不聞,油鹽不進,護送嫂嫂平安抵達,抵達,”

    顧星朗還沒告訴她究竟是送去哪裏。

    “深泉鎮。薛戰領隊。”

    “是!”

    皇后獲罪,被髮配邊境,自不能再着錦衣華服,出發之日,奉旨回承澤殿更換行頭。

    阮雪音其實更想回折雪殿看看,蓋因那裏纔是她與顧星朗的碧雲天,是她的祁宮生涯開始之處,這時節,正該香花滿庭。

    罷了。

    香花是段明澄的,同她無關。折雪殿亦然。倒是這承澤殿,他專爲她重新修繕佈置,不屬於任何一朝的皇后,只屬於她。

    她飛快在其間轉了一遍,處處摩挲,臨到關頭,尤覺不捨。瞧見西北角亭臺邊那棵巨大桂樹時她晃了晃神,想起大婚第二日與他在那亭臺上約定白首,九月桂花盛放,空氣裏盡是甜香。

    俱往矣。今年的九月已不遠,但她不會再聞見那甜香,應該此生都沒有機會了。

    “奴婢等着殿下回來。”棠梨孕象初顯,肚子微微隆,泫然又堅定。

    阮雪音看着她不復從前活潑的臉,說些有孕期間須格外注意的事項,最後抱了抱,答應:“好。”

    碧桃在挽瀾殿前跪了個通宵,終於求來與殿下同往的“恩典”,此刻都收拾妥當,來催:“殿下該更衣了。”

    淳風到時阮雪音已換作荊釵布裙,領口高高遮住脖頸,盛夏時分,看着都熱。

    “怎麼穿得這樣多。”

    因爲要遮住摘下來了的東西,又要藏起想帶走的東西。“最近不知怎麼,畏冷。”阮雪音笑答。

    淳風不理解,挑了挑眉,道:“走吧。”

    這兩個字真如催命。阮雪音心想。光聽着已教人斷腸、邁不動步。

    卻終須邁出去。她大步過門檻,一檻又一檻,經過那盆結香時頓住,下意識回頭。

    “殿下放心。”棠梨臉上已全是淚,卻字字咬得清晰,“奴婢都記着呢。景弘六年就是奴婢陪殿下移栽的它,奴婢與它有緣。”

    半個時辰前阮雪音再三囑咐了要好好看顧。

    她點點頭,終於邁出承澤殿,最後一次回首,望見雲母彩貝在青灰的外牆上真如白日星辰,美極了,是大祁第四朝國君爲他的皇后,造的人間幻景。

    幻景美過了頭,故不能長久,正如曇花以轉瞬即逝彰顯它無與倫比的美貌。

    縱使荊釵布裙,嫂嫂依然是這盛夏光影裏最惹眼的存在。淳風望着她回首的側臉,有些癡怔,旋即察覺動靜,轉頭,趕忙拉阮雪音衣袖。

    顧星朗負手而來,面色沉靜瞧不出任何悲喜。

    阮雪音要跪拜,他說不必,走近兩步,仍是毫無表情,壓得極低的聲裏卻全是柔情,“一路平安。等我消息。”

    承澤殿多數宮人是不諳內情的,整個祁宮都須被矇在鼓裏,所以顧星朗得屏着離愁別緒,所以阮雪音只能聽、不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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