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零九章 卻道風起秋涼
    因爲此事,靈華殿的人事安排和淳風提前去夕嶺的行程都受了影響,所以到一切打理妥當,真正出行時,已經是十月初二。

    按最終結果,淳風殿下將在秋獵之後禁足靈華殿三個月;阿姌被罰去冷宮灑掃一年,一年後再視情況確定是否回靈華殿侍奉,懲處即時生效,自然不能再隨公主去夕嶺。

    只是走了個顧淳風,祁宮中突然便安靜了許多。哪怕那些盛夏時節的往事依然在暗處涓涓流淌,到底少了投石子的人;水面無風浪,無論當事人還是旁觀者,都可以假作無事發生。

    尤其秋獵在即,夕嶺行宮素日人少,每年這個時候,宮裏都要出動一批人前往打點籌備。各司安排人事、調度物品,各殿忙於整理收拾行裝,一時也沒空議論其他事。

    但蔚國的秋獵卻已近尾聲。

    蔚國地處青川北部,比起南邊三國,向來是春來遲,夏來急,秋色轉瞬逝,嚴冬漫漫無絕期。因此蔚國秋獵,總比大祁要早上幾日,甚至十日。

    比如今年。

    然而轉瞬即逝的蔚國之秋,卻永遠美得驚心動魄,年復一年,正應了所謂易逝是韶光。一場秋雨再一場秋陽,又一場秋雨再一場秋陽,夏季濃綠的植被被眼睜睜染得一層層明黃,或一層層金紅,或黃綠交織,纏疊出深淺不同的綠黃紅棕。

    這樣的景緻變幻,在城中街巷上看着並不明顯,因爲城內樹少,且大多是白樺;一旦出城上了山,那山林諸色便是最好的書畫名家也調不出來。

    競庭歌素喜畫青川山河,所以韶光易逝的蔚國秋天,是一年裏她最中意的時候。

    她對秋獵興趣爾爾,但自慕容峋登基那年起,每年她都來,今年是第三年。

    自然是爲了這秋光。

    她甚至因此學會了騎馬。

    蔚國秋光的精髓,就在圍場所處的像山。蒼梧秋色甲青川,像山秋光甲蒼梧。

    儘管競庭歌一直覺得像山這個名字很好笑。山就是山,“像”是幾個意思?

    像山植被蔥鬱,風光獨好,位置亦重要。蒼梧地處蔚國南境,像山便橫亙在蒼梧城以南四百里處,東西綿延,將蔚國境擋在北邊,乃天然屏障。而從像山出發一路往南約六百里,便到了祁蔚邊境。

    一度,蔚國朝堂爲遷都爭執,因爲部分朝臣認爲,與鎖寧城一樣,蒼梧距離邊境太近,確切說,距離祁國太近。崟國是由於歷史原因,迫不得已;蔚國卻可以選擇。

    最終未遷的原因也是壓倒性的:

    其一,蔚國北境處極寒之地,資源匱乏,人煙稀少,實在找不出適合做皇城的地方;

    其二,南境範圍內,雖可勉強再往北挪動些,比如去業城,但其實遠不了太多。算上造建、遷徙所耗人力物力財力,得不償失;

    其三,蒼梧雖較接近邊境,但以兵家之道論,其地理條件實在也算優越——

    本就處高地,還有像山作關隘,且經過幾朝努力,如今像山上已經修築起防禦工事,城牆依山勢而走,其間數以百計的烽火臺綿延相連。像山的海拔不及蒼梧城最高處,所以站在沉香臺上能隱約望見大祁北境;但作爲關隘,這樣的走勢高度完全足夠,且蒼梧城高,比像山高更爲要緊。

    基於此,從絕對距離看雖有風險,細細分析地理環境,蒼梧依然是蔚國都城的不二之選。先祖聖明,而力陳遷都之弊不遷之利的兩朝相國上官朔,亦是蔚國曆史上數一數二的名臣。

    在後世看來,青川史上這一段往事之所以傳奇,不僅因爲那些出色的年輕人,也因爲上官朔、紀桓以及更多已歷人世風霜的佼佼前輩。經驗閱歷和天分才華同樣重要,是所有這些疊加在一起,最終推動了命運的輪盤。

    “如今要見競先生,是越發困難了。”

    “上官大人取笑了。您若要見我,隨時奏秉君上便可,我雖居宮中,身份卻是謀士,沒有那麼多禁忌。說起來,我能安住皇宮至今,還要多謝大人在朝堂上出言平息議論。”

    上官朔長身蒼髯,身形清癯,雙目卻炯炯然如少年,姿態亦是儀範軒舉,全不似五十有二之人。

    “競先生心中有數,老臣支持你留在宮內,亦有私心。”

    秋日風大,尤其他們站在高處。競庭歌披着黛紫色斗篷,下襬受風力引動,微微揚起。

    “大人所託,亦是庭歌所想。就是您不提,我也會盡力。”

    “先生入住蔚宮已有兩年,所以,成效如何?”

    “祁君陛下到底塞了多少人進來,沒人知道。我只能同大人說,逮是逮了幾個,至於還有多少,我保證不了。”

    “難得聽到先生說話如此不自信。”

    競庭歌有些不悅,轉頭看着上官朔清癯淡遠的面容和那些來自歲月的溝壑,終是不好發作,斂了語氣道:

    “跟自信與否無關。顧星朗既有本事在兩年間將我們送進去的人全數揪出,自然有本事以更周全的設計、送更周全的人進來。他自己是怎麼逮出那些人的,到給我們暗塞彈藥時,自然會避開那些破綻。這方面,我自問技不如人。”

    “聽起來,先生對祁君陛下頗爲忌憚。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君上武功卓絕,統兵作戰才能出衆,亦有領袖風範,但謀劃算計方面,向來是靠先生輔佐。如今先生竟說出技不如人四字,老臣聞之,甚感惶恐。”

    競庭歌蹙眉,心想這老頭子明明自有盤算,偏來說這些不中聽的話激自己,忍不住就要嗆聲。忽又想到這種情況,阮雪音定不會動怒,而老師從前也一直提醒她,身爲謀士,成也一張嘴,敗也一張嘴。

    忍字頭上,自有刀橫。

    於是改了語氣,定了神色:“大人擡舉,論籌謀計算,庭歌哪有大人深謀遠慮?無論祁君陛下將祁宮中的蔚人挑揀得多麼乾淨,大人的掌上明珠此刻就在霽都,甚至時時伴於君側。有瑾夫人一日,我們與祁宮的往來便斷不了,這不比那些暗藏在角落不得見天顏的宮人們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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