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把一十九章 出師爭閒事(上)
    上官妧和段惜潤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熠熠之色中完成了瞬息共鳴——

    那些素日裏潛藏在最底層極淡的對立感,來自共侍一夫這種局面所無法避免的較量意味,在這一刻完全和解——

    片刻的和解,因爲那份純粹又一致的心意。他本來就好,好得天下皆知,但當他的好就在眼前被這麼聲勢浩蕩又舉重若輕地證實出來,作爲身邊人,那種驕傲是無比真實的。爲他,也爲自己。

    所以她們倆此時更像志同道合的盟友,站在同一片高地上,遠遠眺望心之共系。

    紀晚苓很平靜,甚至有些悵惘,不知是否因爲適才那些話中暗藏的人與過往。蘅兒顯然也不是頭回見識這樣的一箭,面上並無波瀾,只適時扶了自家主子,輕拍她手臂默默安撫。

    與蘅兒同樣鎮定的還有云璽。但云璽的鎮定中含了理所當然得意的笑,當她轉頭去看阮雪音時,對方依舊神色淡淡,卻沒能掩住眼底瀲灩的波光。

    速度完美,姿態完美,結果完美,經典又罕見的一箭雙鵰——

    好吧,此處是雙鷹。

    即使陌生人,也會忍不住擊節讚歎吧。

    “有眼福啊你們!我兩位兄長雖都有一箭雙鵰的本事,這雙鵰爭食的機會卻是不多的。老天爺對九哥還真好,眼見一衆美人兒正看着,趕緊送兩隻鷹來讓他表現。”

    清晨儀式時顧淳風早退,此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人未到聲先至,三兩句便脆生生打破了高地上覆雜流轉的氣氛。

    她懶待打理紀晚苓,凝眸一掃便看見上官妧和段惜潤那兩張發光的臉,心中好笑,終是將視線放在了阮雪音身上:

    “你說是吧,珮嫂嫂?”

    阮雪音頷首:“君上好技藝。”

    顧淳風認真打量她表情,確定對方是真淡定,有些泄氣;又轉頭去瞧還沒收斂神色的那兩位,心道你們要能學上五分人家的高冷,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人生頭一遭,她對高冷這項本事有些服氣。

    紀晚苓卻似完全沒注意,或者說不在意淳風的出現。她在看幾裏外朝臣們的坐席。

    她的父親,大祁相國紀桓正危坐其間,目光投向遠處,彷彿在觀山景。

    馬蹄聲已遠,席間幾位大人準備離開,紀桓卻仍然一動未動。顧淳風順紀晚苓目光看去,又折回視線看着她,表情有些戲謔:

    “怎麼,今年你父親大人來了,不打算去茅舍了?”

    紀晚苓不知父親有否如願看清他想看的,總想着能有一次目光確認,紀桓卻遲遲沒有看過來。以至於顧淳風這話說完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需要回答,轉臉望向淳風,神情微冷:

    “磊哥哥也是你兄長。怎麼你說起茅舍半分敬意也無?厚此薄彼,枉爲人妹。”

    淳風大怔,一來爲對方這越來越尖刻的說話方式,二來,什麼厚此薄彼,厚了誰薄了誰?自己怎麼就枉爲人妹了?

    她既惱且懵,就要發作,突然覺得哪怕要罵,也得在道理上先佔優勢。對於顧淳風而言,這樣的臨場思路實屬罕見,因爲她不是能在氣頭上穩住心神的人。想來,是受了阮雪音影響?

    阮雪音能降住九哥,她心底是佩服的。佩服得五體投地。

    於是壓住怒氣,努力關聯上下文,約莫有些明白,漾了假笑道:“瑜嫂嫂可真會挑撥離間。我對三哥和九哥是一樣的敬重,三哥在世時,與我感情亦好,何來厚此薄彼之說?真要用這個詞,我倒覺得適合瑜嫂嫂你。你說你薄了九哥這麼些年,偏又入宮爲夫人,也不知安的什麼心。至於適才我提茅舍,戲弄的是你,與我三哥可沒有半分關係。”

    這麼一番話畢竟失禮,且有故意激怒對方的意思,因此她聲量極低,只紀晚苓、蘅兒和她身邊的阿憶能聽見。沒有外人在,那一聲聲的“瑜嫂嫂”便顯得諷刺味十足。

    蘅兒聞言已是氣憤,扶着紀晚苓的手微微發顫。紀晚苓在儀態方面一向控制力驚人,此時也有些站不住,呆了半晌方道:

    “我多年來忍讓你,不過瞧你是被慣壞了的脾氣,不願同你計較。如今你也到了出嫁年紀,依然蠻橫無禮出言不遜,君上對你寬宥,我作爲嫂嫂卻不得不管教兩句。殿下,終有一天你將離開祁宮,離開君上庇護,外面的世界,不會這麼輕易原諒你。”

    顧淳風一時怔住。她當然明白這番話的重點在最後那句,揣摩片刻,揚了臉道:“我是公主,大祁本朝唯二的公主之一,當今祁君陛下極愛護的妹妹,誰會不原諒我,誰敢?”

    紀晚苓見對方輕易便“着了道”,惱怒稍減,淺淺而笑,左手食指摩挲起右手指甲上明紅的蔻丹:“有大祁公主這層身份,你大可以繼續肆意妄爲,你夫家也多半會寬容你,但——”她擡眼,望向淳風目光炯炯,“他們對你寬容,是因爲怕;從君上到月姐姐甚至到我對你寬容,是因爲整整二十年積攢的情分,是血脈相連,至親相護,是情。你覺得,這兩者的差別是什麼?”

    這一波攻勢直說得顧淳風啞口無言,她腦中空白,呆呆道:“是什麼?”

    終於壓制住對方,紀晚苓有些滿意,不疾不徐道:“差別在於,後者是暖爐,前者卻是冰窖。你生活的那個家,從夫君到公婆乃至所有人,是因爲怕你,忌憚你身份,所以讓着你。這種寬容,你要來何用?”她轉頭看往幾裏外席間,父親已經離開,想來妥了?遂放下心,繼續向淳風道:

    “殿下,歷來從皇族到高門世家,人人都活一個面子,你不喜歡我,不也因爲我自幼秉承這套教導,令你反感?所以啊,如果是我,過這樣的後半生也便罷了,有人怕總比被人欺要強。但你是一個不活面子活裏子的人,與夫君這般相處,以身份壓迫他一世讓步——”她頓住,眼看淳風已經完全傻眼,“這樣縱情恣意的人生,你還過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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