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二十章 出師爭閒事(下)
    所以蘅兒傻眼的不是她這番道理。

    她驚訝於紀晚苓出言之狠,遣詞造句之利,聲勢語氣之咄咄逼人,以及她卯足了勁要力壓顧淳風的決心。

    紀晚苓並不是爭強好勝、愛逞口舌之快的人。

    她確實變了很多。

    顧淳風此刻便如吃了黃連的啞巴,咽不下氣又懟不回去。阿姌不在,阿憶還不如自己,這種時候,總不能轉身叫其他人幫忙。

    如果是阮雪音,她會怎麼回呢?

    她想起爲數不多那幾次往來,尤其最近那次,她爲表感謝從挽瀾殿一路陪阮雪音返回折雪殿,還一起用了晚膳。其間數次,她央她教她些說話的招數,不需要到能說服九哥的程度,與人吵架不輸就行。

    她腦子飛轉,細細回想那日阮雪音都說了什麼,卻是一片空白。因爲除了央對方傳授技藝,她全程都在糾結顧星朗無所作爲“完璧歸趙”的問題。

    阮雪音自然羞惱,臊着雙頰黑着臉,只盼望這位祖宗快些喫完走人。

    但她還是說過那麼一兩句。就在晚膳尾聲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央她的時候。

    彷彿是說,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有至少兩面,如果對方只說了一面,另一面就是機會。如何找出另一面呢?往對方所說那面的反方向想,如果也有道理可循,這便是對方的邏輯漏洞,你的反駁依據。

    只是極模糊的印象,甚至可能很不準確,顧淳風還是頓生醍醐灌頂之感。她像阿姌總提醒的那般定一定氣,腦中認真過一遍適才紀晚苓的話,突然眸光一亮,再出言音調也高了幾分:

    “瑜夫人這話說的,我若嫁人,對方一定是愛我疼我把我放在心尖兒上的男兒。他喜歡我,自然接受我的全部,甚至連肆意妄爲都會被看作嬌俏可愛;那麼他寬宥我,也一定如九哥、長姐那般,是因爲情,不是因爲怕。你說的那些,是遇人不淑、所嫁非人的女子,必然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紀晚苓不意她如今竟長進,這番話說得頗具水準,針尖對麥芒挑出了自己先前論述裏故意避開的漏洞,一時有些刮目相看,似笑非笑道:“殿下所言不無道理。總歸君上也在考慮爲你賜婚了,我便拭目以待。”

    淳風一呆,暗道九哥不是知道自己有心上人?這個賜婚,是哪個賜婚?心中疑惑,面上卻不能輸,揚了得色答:

    “你就瞧好吧。可惜你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她微轉身看一眼不遠處清逸出塵的阮雪音,有些滿意,回頭繼續道:“上次你說這種喜歡那種喜歡的問題,我最近想想,覺得很有道理。紀晚苓,你的時代結束了。我收回你是我九哥心頭肉那句話。原來那塊肉啊,根本不是你。二十歲以前,咱們都是幼稚鬼。”

    最後這句話她語氣格外高深,彷彿在說一個新近領悟的至理。

    阿憶從頭到尾聽得一愣再愣,心道這些年社交場合下都是阿姌侍奉在側,自己竟渾然不知,殿下的腦力口才已經如此了得。但其實今日這個情形,哪怕阿姌在場,也是要對顧淳風肅然起敬的。

    蘅兒本在擔心自家主子適才那番話太過,此時聽得顧淳風完全不落下風,甚至倒打一耙胡言亂語,再次生了怒氣。紀晚苓卻彷彿全不在意,轉頭望向遠方山色,不知想起了什麼。

    顧淳風惡氣既出,洋洋自得,心道阮雪音這個嫂嫂真是叫人滿意,以前實在瞎了眼。轉身快走幾步便打算去纏她,對方卻哪裏還在適才的位置上?

    她踮了腳尖忙忙四顧,由近及遠,方見那道湖水色身影攜了雲璽已經走到一里開外。她撇嘴,有些訕訕,卻聽上官妧的聲音在近處響起:

    “好啊你,最近都不來找我,可是與珮夫人情誼漸深,把我拋至腦後了?”

    淳風回頭見她嘟着嘴,一雙美目既嗔且怒,十分好笑:“得了得了,我又不是九哥,你嬌滴滴給誰看?再說了——”

    再說了,九哥不喜歡看人撒嬌。阮雪音就從來不撒嬌,你瞧九哥的心如今在哪兒呢?

    當然不能講出來。現下阮雪音在她心中的嫂嫂排行榜上已升至第一位,她下意識維護她,便不能往她身上點火。所以話沒出口便住了嘴。

    然而她這項論斷,並不屬實。因爲阮雪音在顧星朗面前是嘟過嘴的,還不止一次,而後者每次都沒扛住。

    所以與其說他不喜歡看人撒嬌,不若說他不喜歡看別人撒嬌。除非那一位。

    顧淳風自然不知道這些。上官妧更不會知道,只盯了淳風若有所思的臉道:“你一向對我知無不言,怎麼如今也打起算盤來了?”

    淳風挑眉瞪眼:“我何時對你打算盤了?”

    “那你欲言又止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事?”

    淳風叫苦,心想女子間的情誼就這點麻煩,翻起醋罈子來比男子還不依不饒。

    於是隨口塘塞道:“不是啦,我是想說,九哥又不喜歡別人撒嬌,你看瑜夫人多年來深得九哥眷顧,她就很端莊。適才不講,不是怕你聽了不高興嘛。”

    上官妧頗接受這項理論,有些氣悶:“君上果然,還是一心在瑜夫人身上?那之前珮夫人是怎麼回事?”

    到此刻,顧淳風才真正理解顧星朗的煩擾。莫說他是要做抉擇的當事人,就連她這個略知內情的旁觀者,面對這個問題亦覺得很難解釋。

    更何況她真的只是,略,知內情。要說對利害關係的認知,她顯然不如顧淳月和紀晚苓。但她是這期間,分別與顧星朗和阮雪音接觸最多的人。

    滌硯最知道顧星朗,雲璽最知道阮雪音。而她同時知道兩邊狀態。所以她的感覺比所有人都要準確。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處。今早儀式上她特意觀察了,當事人雙方從頭到尾沒看過對方一眼,也不知是真不想看,還是看不得。

    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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