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頭斷
    “據說戰封太子在世時,每年秋獵都住在這座茅舍,因爲他酷好獵鹿,而對面就是鹿嶺,每到十月上旬,總有鹿羣出沒。還是極罕見的九色鹿。”

    她再次望向山坳對面那片青山,太遠,看不出植被種類,“你說,今年瑜夫人還會日日呆在這茅舍裏嗎?”

    細蕪打了個寒顫,看向上官妧神情複雜:“姐,你打算按她,嗯,按老爺的意思辦?”

    上官妧渺遠的神情上此刻覆了一層薄霜,而她似正全力在壓制那些薄霜之下翻涌的猶豫:“她說得對。哪怕不爲家國計,僅僅爲我自己。我要站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就不能心慈手軟。”

    細蕪有些欣慰,又止不住滿心緊張:“那姐,你是打算,瑜夫人,還是珮夫人?”

    上官妧雙手十指緊扣,所有關節處都開始泛紅:“自然是紀晚苓。她是君上的青梅竹馬,適才淳風不也說了?她的重要性是永遠在那裏的。若今年她仍守着那茅屋,便算天時地利人和。至於阮雪音,我還真有些怵她。”

    細蕪點頭:“珮夫人精通醫術藥理,如今咱們已經完全確定,對她下手,確無把握。既如此,”她有些疑惑,喃喃道:“大姐爲何同時跟我提了她們兩個?”

    上官妧轉頭看她,有些氣悶:“我還想問你呢,她到底怎麼說的?根本就只一個選項的題目,她怎會讓我二選一?你是不是理解錯了?”

    細蕪被她問得惴惴不安,努力回憶了,卻實在答不出所以然:“姐,那時候已經丑時,你不知道周圍多黑多可怕,冷宮那個地方,我又是第一次去,當真是——”

    上官妧秀眉疾蹙,看着她道:“下次這種情況,你別再根據自己的理解複述。模棱兩可的話,就逐字逐句記下來告訴我。”

    細蕪咬了咬下嘴脣,爲難答:“她惜字如金,能一句話說完的絕不用兩句。三更半夜的,隔着那麼個破洞,拿了東西,還要聽這麼些內容,我又怕又緊張,難免,難免有許多聽岔記混的。”

    上官妧嘆一口氣,“早知有今日,當初便該對你多加訓練。我沒有經驗,父親卻是十餘年前就開始籌謀的,怎麼倒把你給落下了?”她搖頭,又想起一事,輕了聲量問:“那幾個人,確定都在夕嶺了?”

    “是。奴婢看到了標記,萬無一失。”

    “那標記——”

    “按她交代的,已經處理了。絕不會叫人瞧出來。”

    “他們,可靠嗎?”

    “她說了,都是死士。老爺對他們有大恩,這些年她在霽都維護得也好,就算不成,也絕不會暴露身份。”

    “她確定,淳風沒見過他們?”

    “說是沒見過,每次交待他們辦事,都是避開了殿下的。殿下對宮外環境不熟,要避開很容易,理由也好找。”

    上官妧點頭:“若一切順利,沒人會看見他們相貌。但父親說過,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待確定了日子,還是要想辦法把淳風引得遠遠的纔好。她最近,都跟十三皇子在一起吧?”

    “是。嫡親的弟弟,就等着每年秋獵能多些時間呆在一處。且君上白日裏都同王爺大人們在狩獵,殿下除了來找您,也沒別處可去了。”

    “說起來,她最近同珮夫人倒走得近。”

    細蕪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阮雪音這個人。我還想着,在與人打交道方面,她總是不擅長的,怎麼竟得了淳風的喜歡。”她略一思忖,秀眉再次蹙起:“只是此事一旦辦了,惜潤那裏——”

    細蕪噤聲道:“不一定會懷疑到珍夫人頭上的。她也說了,之所以這麼安排,只是怕萬一露出馬腳,總要有嫌疑人在前面頂着。”

    上官妧閉眼一瞬,再次望向茫茫山色:“細蕪,我是否終於,還是成了惡人?如果阮雪音確實什麼都沒做,那麼這祁宮裏第一個動手的人,是我。”

    細蕪被最後這句話唬得心頭一跳:“姐你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又不是殺人放火,歷代那些險惡後宮故事裏,比咱們這壞的多了去啊。且您這次,按她的說法,還不只爲爭寵,也是爲母國啊。”

    “爲母國。”上官妧自嘲冷笑。她那時候,還言之鑿鑿跟阮雪音說,除了傳遞消息,她不會做別的。

    只盼望一切順利,勿要牽連無辜。

    然而廟堂刀光、天下算計之中,誰不無辜,誰又真正無辜呢?

    世間故事,循環往復,不過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而無論歡喜還是憂愁,不過都是個人選擇。有些人,就執着地選擇歡喜,哪怕一葉障目。

    “我說怎麼找不見人呢!大中午的,漠不休息,九哥你也不累嗎?”

    已是秋獵第四日,未時剛過,秋水長天別苑。

    “瞧瞧,你這姐姐,天天不是守着你就是來煩朕,是不是嫁得了?”

    顧星朗已經換下獵裝,此時一身白色常服,聞聲也不看淳風,望向場間一個最多不過十歲的男孩,無奈搖頭。

    那男孩聞言放下手中牛角弓,回頭煞有介事嘆口氣:“九哥,我這一箭都要出去了,你這時候出聲,可是要出爾反爾,不想我贏下這一賞?”

    那男孩語帶稚氣,遣詞造句倒頗有條理,一個人,站在院中竟有些當風玉立的意思。

    “你這種想法邏輯,就有問題。若認了真要贏這一賞、射這一箭,此時無論誰說什麼,甚至有人上來奪你的弓,你都得想方設法把它射出去。這麼輕易便停了手,只能說明,這賞賜你並不看重。”

    “臣弟自然看重!連續二十箭正中靶心,失手一次便得重新計數,這麼難的題目,不看重又怎會應下?”

    顧星朗閒閒一笑:“口說無憑。你住了手,便是明證。”

    那男孩鼓了腮幫子,轉而望向淳風恨恨道:“我已經連中十九把了!顧淳風,這一箭要是沒中,功虧一簣,全賴你!”

    一個明明稚氣尚存的毛頭子,對着將滿二十歲、無人敢頂撞、金尊玉貴的淳風殿下口出狂言,還直呼其名,怎麼看都有些,滑稽。

    然而全場淡定。莫說滌硯,便是場間另外兩名廝也未露半分喫驚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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