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白色龍紋錦帳。和挽瀾殿裏的幾乎一模一樣。那麼這裏是——
她不自覺深吸一口氣,覺得非常荒唐。然後想到自己受了傷,又睡了一個長夜,或者不知道幾個長夜,以至於——
兩眼昏花。
緊接着她突然記起,最後一個畫面裏自己被顧星朗攬在懷裏,他身上的氣息,就是此時錦被裏牀榻間,若有似無瀰漫着的那些。
“夫人醒了?!快讓奴婢看看!”
思緒驟然被打斷,便見雲璽慌慌張張起身探過來,按着她手臂忙忙往後背看。
“阿彌陀佛,還好沒事。奴婢該死,竟然睡着了!夫人什麼時候醒的?此刻覺得如何?”
阮雪音被這頓連珠炮轟得反應不過,呆了半晌道“還好。有點餓。咱們這是在哪兒?”
她已有判斷,只是想求證。
“夫人在秋水長天,君上的寢殿。”
“那,他人呢?”
雲璽抿嘴一笑“夫人睡了龍榻,君上只好去暖閣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妥,她立時又想起身,自然後背撕扯,又是一通齜牙咧嘴,唬得雲璽連聲道
“夫人動不得!想要快些痊癒又不留疤,您最近可得安生些了。莫說觀星讀書,便是這牀榻也不能下。”
阮雪音瞪眼看她“要躺也不能躺這兒。你比我懂規矩,賴在這張榻上養傷,我還沒這麼張狂。”
“可崔醫女千叮萬囑,最好不要挪動。夫人不僅背上有傷,氣血也損耗得厲害,須臥牀靜養,方能恢復如初。”
阮雪音自己就是醫者,深知她說得在理,無奈道“我睡了多久?”
“不過一夜。夫人受傷,纔是昨天的事。”
“爲何不直接回飛閣流丹,來這裏做什麼?”
“夫人不知道,您突然暈倒,君上抱着您就上了奔宵,一路疾馳回行宮,除了沈大人誰也追不上。後來的事,奴婢也不清楚,聽說是來秋水長天比較近,君上怕耽擱夫人治傷,直接將您抱回了寢殿。滌硯大人也是快到了才追上的。合宮都看見了。”
最後這句話,只是想說明她此刻躺在龍榻上的合理性。
聽在阮雪音耳朵裏卻成了一句別有意味的強調。
合宮都看見了。還有比這更高調的嗎?傳到長公主和顧氏其他族人那裏,八月那場鬧劇,又重來一遍?
她厭煩了被捲入各種口舌議論之中,也不想再同顧星朗糾纏。這些日子她研究那三本書,已有所成,打定主意秋獵結束回去,就讓他帶她進寂照閣。總歸是說好了的。早日完成老師囑託,她便能返回蓬溪山;所有這些事情,她不想再多涉足一步。
“無論如何,我不能留在這裏養傷。就算君上同意,也不成體統,沒有這種規矩。”她看着雲璽,非常認真,“你現在幫我去——”
“你一個山裏長大的自在人,什麼時候這麼講規矩了?”
雲璽轉身行禮,便見顧星朗負手走進來,丰神俊採,只眉眼間隱有倦意。
“你跟滌硯去準備些清粥點心來,按崔醫女囑咐的辦。”
“是。”
忙忙應着,便同滌硯出得寢殿,走了好一段距離方開口問
“君上也還沒用早膳?今日還狩獵嗎?”
“沒。這不剛起來收拾妥當。我說,你在隔壁講話就不能輕些?一驚一乍的,年紀越大越不穩重。”
雲璽乍舌“快天亮前我睡着了。夫人先醒的,我忙着檢查她傷勢。是我吵醒君上的?”
“那倒不是。彼時君上正擦臉,隱隱聽到你們那邊有動靜,思忖是人醒了,這才丟了毛巾過來看。”他沒好氣,重重搖頭。
說好的君臨天下的氣勢呢?擺了六七年的架子,說散就散了?
顧星朗沒覺得自己架子散了。此刻他坐在牀沿,姿態完美,表情淡定,盯着阮雪音的臉看一瞬,開口吐出六個字
“心頭肉是什麼?”
阮雪音仍躺着,被他這麼坐在牀邊看本就不自在,冷不丁聽到沒頭沒腦的一句問,更加莫名其妙
“啊?”
顧星朗不言,依舊盯着她。
“啊你說這個。”她想起來,自己失去意識前彷彿是說了一句關於“心頭肉”的話,暗道這比喻真是深入人心啊,那種情形下還能脫口而出。又想到彼時和淳風在御花園不吵不相識,至如今竟頗多往來,深覺這姑娘是個妙人,言談亦有趣,不由撲哧一笑,感慨道
“我初見淳風殿下時,她警告我不要動你的心頭肉。其實我從沒打過瑜夫人的主意,又哪裏會動她?但這個比喻我第一次聽,覺得新奇又貼切,不自覺便記住了。”
顧星朗的臉色卻變得不太好看。應該說,相當難看。
“這有什麼新奇的。惢姬大人對你們的世俗教育太不夠了。少見多怪。”他一壁說着,起身走到桌邊倒一盞茶便要喝。
“那應該是昨夜的,我醒來沒見人換過,還是叫人——”
“你管我。”
阮雪音一怔,總共沒說兩句話,這是,哪裏惹到他了?
想到他昨天費力帶自己回來治傷,終是耐着性子道“君上沒用早膳,空腹喝冷茶,對身體不好。”
顧星朗聞言,擡手便將杯中茶一仰而盡,隨即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轉身看着她道
“阮雪音,我發現你總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操心。你有這個精力,去母儀天下好了。日日關在折雪殿裏讀書,實在屈了你的才。”
她從來沒聽他這麼說過話。他沒有直呼過她的名字,沒有過這麼大跌水準的句式,更沒用過如此幼稚近乎賭氣的語氣。
而且,母儀天下?這是什麼話?跟當前對話哪有半分關聯?
她幾乎要懷疑自己不是傷了背,而是傷了腦子,怔了半晌道“我沒操心啊。瑜夫人的事要不是撞上了,我也不會管。再者,我是爲救你的心頭肉纔在這裏躺着動彈不得,你嚷嚷什麼?”
“你還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