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絲萬縷
    但無論雲璽或滌硯,都是一等一的宮人,還是久經考驗的御前老人。他們的本事,不僅包括察言觀色,也包括另一項宮廷絕技,叫做看破不說破。

    阮雪音醒來的時候,雲璽就啓用了這項絕技。她一如往常,只作無事發生,用毛巾爲主子細細擦了臉,又服侍她浣手,方柔聲道

    “夫人先前睡着,突然低燒起來,發了一身虛汗,此刻可是黏膩得難受?也只能先忍忍,有傷口在背上,最近都不能沐浴,晚些奴婢幫您擦一擦。醫女大人說,這低燒是傷口未愈又兼憂思煩心所致,讓您一定放寬心,安靜休養。”

    阮雪音不知道自己睡夢中說了一堆根本未曾想過的,來自潛意識的胡話,因此聽她說什麼憂思煩心,並不在意。但她是不慣被人近身伺候的,喂藥餵飯已經相當可以了,至於擦身——

    遂輕輕搖頭道

    “沒有那麼難受。不用擦。現在什麼時辰了?”

    “未時快過半。粥剛送進來,還溫着,夫人現在用些嗎?”

    確實有些餓,也很口渴。於是點頭,讓雲璽服侍着吃了喝了,方想起早晨他說午膳前會回來。

    並不是盼着他回來。只是事情始末她還一遍都沒講過,時間長了,怕丟掉細節,想要快些說出來。

    於是問道“他人呢?”

    雲璽自然不可能說顧星朗聽了幾句夢話興高采烈跑出去查案了,只忍住笑正色道

    “據說那幾名兵士找到了。君上去了楚天閣問話,剛走不久。”

    找到了?

    而不是,抓到了?

    未時。楚天閣。

    總共十名禁軍兵士,身着玄青色戎裝,此刻整齊劃一橫排了一溜跪伏在地。即使這種情形下,他們的排列狀態仍是讓閣內宮人乍舌

    近乎極致的齊整,肉眼看去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竟完全相等。

    顧星朗坐在龍椅上轉杯子,廳內無聲,直到沈疾沉沉開口

    “既無人證,亦無物證,實在要用刑,也是無可厚非。”

    便聽得地上一衆兵士齊聲道

    “屬下等問心無愧,不懼刑罰。但憑君上發落!”

    顧星朗停了杯子,看向那一排十個人頭,墨黑的地面明亮如鏡,映出十道巋然剪影。他微微眯眼,片刻後緩聲道

    “押回刑部大牢。聽候發落。無旨,不得用刑。”

    沈疾低着頭,不動聲色松下半口氣,回身看着地上衆人道

    “還不謝恩。”

    一衆兵士似是沒從顧星朗的話裏緩過神來,怔愣半晌,方聲如洪鐘感激涕零道

    “屬下等,謝主隆恩!”

    聲勢浩蕩叩拜一番,一行十人被押解而出。沈疾至閣外囑咐完畢,回到廳內中央,跪下就是一個響頭

    “君上寬仁,乃大祁之幸,微臣再替將士們謝過!”

    “起來。”顧星朗擡手示意,不緊不慢道“他們都是你素日放心的人,你的眼光,朕有數。且張玄幾一個個親自看過,他們確實被藥物所控,昏睡時間超過了十二個時辰。身體症狀,總造不得假。”

    但他其實不確定。四姝斬之後,他對青川當代醫學藥理的設限又擡高了一些。

    “可瑜夫人和蘅兒都一口咬定,就是他們其中六人。這——”

    事以至此,局面並不算複雜,如果他決定相信那十名禁軍無辜,便只有一種可能

    那六人是另外六個人。以某種方法改變了相貌。

    易容。

    他從來沒有真的見識過易容術,更不確定當世是否真存在高明到乍看分辨不出的易容之法。

    至少太醫局,從張玄幾往下,無人能給出明確說法。

    最大的問題是,從昨日傍晚到此時,已經過去十個時辰有餘,以整個夕嶺爲範圍的搜捕還在繼續,到目前爲止,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搜捕在事發後不久便開始了,他們不可能在那之前離開夕嶺,除非有飛天遁地之能。

    當然,也可能是利用了時間差不斷避開禁軍搜捕,但這種可能性太小——

    躲得開一撥,還有下一撥,下下撥。如果他們一共只有六人,再無內應,那麼禁軍數量佔了壓倒性優勢。他們沒可能一再避開。

    更大的可能,反而是藏身在一處。那麼需要他們對夕嶺極爲熟悉,熟悉過禁軍。

    六個人,不是小目標。除非他們兵分六路,各自行動。

    白玉杯已經在手裏轉了十轉,他放下,擡眼向滌硯

    “去中御府拿此來夕嶺的人員名單。還有原本就在夕嶺的人的名單。全部。一個一個核對。祕密進行。”

    “中御府?”滌硯瞪眼,看一眼沈疾,“君上,不是禁軍嗎?而且,全部,那可是,上千號人。”

    “你需要朕再重複一遍?”

    “不不。是,微臣這就去辦。”

    “全部的意思,你可聽懂了?”

    滌硯剛要拔腿,聞言又是一凜“是。微臣明白。”

    “那十個人的命,”他轉而向沈疾,“護好了。”

    御駕回到秋水長天之時,阮雪音正靠着一堆軟墊在牀榻上寫寫畫畫。因爲傷口處不能碰,她只靠了腰,好在身體微微前傾,並不覺得費力。

    顧星朗走到牀邊,正看到那一紙的亂七八糟,忍不住蹙眉

    “這是做什麼?”

    “覆盤。這麼大一個茅舍,看不出?”

    阮雪音還留在晨間語境裏,並不擡頭,出言亦不算客氣;但顧星朗的氣早就消得沒了影兒,他挑一挑眉,探身去看那張紙

    “看不出。”

    阮雪音停手擡頭“你們畫功都好,我自嘆不如。但睡了兩覺我實在怕記憶出錯,只能畫一畫寫一寫,盡力留住印象。”

    你們。顧星朗略一思忖,想起來天長節上晚苓送的是一幅山河長卷,除此之外,沒人再展示過畫功。

    他有些領悟這句“你們”其實泛着酸,似笑非笑道

    “不需要你畫功好,我好就夠了。你想畫什麼?”

    一壁說着,人已經坐到牀沿,比先前幾次離牀頭的位置都近,也就是離榻上的人,更近。空氣驟然稀薄,阮雪音下意識往後退——

    當然退無可退,她本就靠在牀頭,因爲措手不及,立時牽動了傷口——

    “嘶——”

    聽她喫痛低呼,顧星朗眉頭再蹙,探身便去瞧她後背。

    面對面坐着,要探身看後背,自然只能越過對方肩頭,且爲了看傷處,需將寢衣從肩頭開始向後拉下。所以滌硯剛推開虛掩的門遠遠看到這幅畫面,便在下一刻將門重重關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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