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我當你是在套話。準備打聽出來之後傳回你母國?”

    阮雪音瞪眼。

    “十三皇子對你說了禁軍的祕密吧。這個所謂鐵桶陣,也是我登基後重設的管理內庭的一種方式。以此次秋獵爲例,從祁宮過來的一共多少人,各司各部分別多少人,是有明確計數的,多或少一人都會立即暴露。而各層級人員有固定的對上和對下彙報交接方式,要打通一人、一層,便得打通上下數層。行宮同理。此其一。其二,夕嶺境內所有可藏身的死角,禁軍全都清楚,這也是那十位被迷暈的兵士能在十二個時辰內被找到的原因。”他看着她,坦然道

    “只能說這麼多。箇中細節道理,你自己去想吧。能全部猜中,算你的本事。”

    “已經很多了。”她有些服氣,思忖片刻終沒忍住道“你倒膽大,竟告訴我這麼多。”

    “還是你比較膽大。一個隨時準備跑回蓬溪山的人,這個時辰還敢放我進來。”

    阮雪音如今已大爲長進,怎會聽不懂?面上一紅,繼續發問

    “所以,是那六個人招了?”

    “死了。”

    “死了?”

    “死士。”

    “那你怎麼確定的?”

    “我知道的線索,你幾乎都知道。真沒想通?時間線拉長一點,從七月開始。”

    在冷宮迴廊裏時,阮雪音就大致想到了,但沒有拉過時間線。

    四姝斬那次,顧星朗最後見過的人是淳風,自然也包括阿姌;上官妧得知君上忽染病,急得直接衝到了挽瀾殿門口,是那一次,暴露了她知道四姝斬的事實。

    假制御令,阿姌是主導,甚至宮外那些常年幫忙辦事的人,也是她找的。只是阮雪音沒參與那次審問,不知道她作爲一個婢女展現出了驚人的審慎、周詳和鋪設能力。而顧星朗知道。

    東窗事發,淳風並沒有找上官妧幫忙,後者卻主動上門去求。而以上官妧往日行事做派,她幾乎從來不去觸顧星朗的黴頭。

    是這一次,露了這兩個人或許有關聯的端倪。但當時沒人注意到。

    然後是夕嶺茅舍。大祁朝堂安寧多年,幾乎不存在黨爭,紀桓亦會做人,所以前朝對紀晚苓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麼看後宮。排除太醫局,在既知事實裏,宮中極通藥理的只有阮雪音和上官妧,前者意外在鹿嶺之上發現端倪,花費大力氣救紀晚苓,可能性極低;那麼上官妧嫌疑更大。

    鳳凰泣是白國的藥,按理說段惜潤嫌疑最大。雖說不一定會被發現,畢竟冒險,過分明顯的證據就是問題。

    再看出事前的秋獵五日,上官妧每日下午都伴君側,除開她喜歡黏顧星朗這個因素,也很像故意製造遠離事端的假象;加之出事那天上午,她翻轉行宮找淳風,幾乎刻意要將後者留在身邊——

    淳風能知道什麼呢?還是說,她可能會認出誰來?所以不能讓她亂跑。淳風,還是與阿姌有關。

    且上官妧甫一入宮便與淳風交好,連顧星朗都以爲,是因爲她們性子相投。

    將所有事情排列組合,依次關聯,最終浮出來的便是阿姌和上官妧。

    阿姌是蔚國細作的事實,幾乎板上釘釘。顧星朗唯一沒猜到的是,她們倆是親姐妹。因爲阿姌入祁國太早,上官家又有意遮掩,撈不出任何線索。

    “邏輯成立。”阮雪音想一遍,下意識點頭“但斷案是需要證據的。一樣實據都沒有嗎?”

    “如果你問物證,確實沒有。都是些雁過不留痕的藥,晚半個時辰都發現不了那種。也不知你們這些學醫的人怎會如此矛盾,一邊救人,一邊研究怎麼害人。”

    阮雪音對他這番累及無辜的言論很無語,忽略了,繼續道“人證呢?那六個人已死,人證也是沒有的。”

    “沒有嗎?”

    “有嗎?”

    “你不是才見過嗎?”

    阮雪音一愣。

    上官姌。

    她爲雙方都設置了機會,那麼顧星朗從夕嶺回來後會否找她,就是結果揭曉的時刻。

    她在等他。

    只要顧星朗來問罪,她就會全盤招認,因爲在她的計劃裏,本就有一半概率是要自毀棋局的。

    所以顧星朗踏入冷宮那刻,她就成爲了證據本身。

    唯一而確切的實據。

    “可惜了。”她輕嘆,“這麼完美的一條伏線,若再堅持幾年,或許可成大事。”

    顧星朗眸中精光掠過“聽起來,你頗遺憾。”

    “只是就事論事。”她不理他這句嚴肅揶揄,慨然失笑“相較之下,我自幼被送去蓬溪山,已是百倍幸運。知道爲父親所不喜,也便沒了被利用骨肉情意的可能,還因此學了不少東西。阮佋其人,城府終歸是不夠深。至少論洞悉人心,遠不及祁蔚兩國智囊,更不及你。偏崟國朝堂十餘年來沒出一位真正有本事的謀者。”

    顧星朗沒認真聽後面的話,見她竟爲自己身世際遇感到欣慰,心情複雜“不是所有父母都如此。哪怕在這亂世,也有許多父母不將女兒用作棋子,百般愛護,鄭重爲她們籌謀一生。”

    阮雪音點頭“你身邊的姑娘們都是。從瑜夫人到淳風殿下。你也很有福氣,父母看重,兄弟支持,姐妹維護,所以你說自己從不利用感情,我完全相信。”

    顧星朗這纔想起自己對阿姌說這些話時,她在迴廊都聽着。

    “本來是好事。”他情緒變得有些怪異,“可惜帝王之道,講求一切皆可放棄,萬般俱能犧牲。重情誼,往往是負累。”

    “我不覺得。”

    她接得果斷,以至於顧星朗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不覺得什麼?”

    “你在冷宮時說得很對,利用情意真心,不是君子所爲。在我看來,不夠好的人才會用這種旁門左道。這世上有千般對策萬般謀算,不是非得利用情意。真正的強者,可以永不惡意利用情分而所向披靡。一切皆可犧牲,不過是弱者的託詞。有所爲有所不爲,纔是強者之道。”她看着他,嚴肅而認真,

    “身處廟堂,不可能不動用陰謀陽謀,所以情意才更無價,真心才更貴重。能守住這些而坐擁天下者,真帝王也。”

    對於今日此刻的顧星朗而言,這是太重要的一番話。

    更久之後他才知道,這番話奠定了他往後餘生的很多場選擇。至少,堅定了那些選擇。

    就像阮雪音這個人在他二十歲這年突然出現,輕輕擡手,一燈點亮千年暗。

    萬古長夜,從此璀璨如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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