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腳過人間(七)
    淳風整個人變得呆滯,恍惚半晌,喃喃再問“九哥,沈疾這會兒出發,還追得回來嗎?”

    “應該沒問題。只是,”

    “只是什麼?”

    “若此事爲實,她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淳風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白“九哥,不是還要抓她回來問嗎?”

    “沈疾自然不會動手。但他們一出現,上官姌必然明白我已發現七年前真相,如果這番推斷全部屬實。那麼,總歸是一個死字,她不一定還願意活着回來,再說那些她不想回首的往事。”

    “我要去。”

    整整二十年,顧淳風沒有這麼堅定而強硬地說過話。過去那些固執,頂多只能算任性,絕非此刻這般不容拒絕。她盯着顧星朗,很久都不眨眼,彷彿眼睛永遠不會酸脹,又彷彿,是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懲罰自己,或者別的什麼人。

    “沈疾已經出發了。”

    “那我就自己去。”

    “顧淳風。”

    金尊玉貴的大祁公主要隻身出宮,還要去她根本沒去過的茫茫祁北,還沒出城便會迷路。所以這當然又是一句沒輕沒重的任性話。

    “九哥,咱們這些出生便花團錦簇的人,其實最是孤獨。母妃離世多年,小漠常在夕嶺,其他兄弟姊妹雖都和睦,畢竟不總在一處。阿姌,”她咬了嘴脣,似是哀慼,那神色語調又遠比哀慼複雜,“或是咱們的殺父仇人,但共同度過的時間,成千上萬個日夜,我至少,要見她最後一面。”她垂了眸,似乎很難開口,

    “她在這世上的親人,也只有我而已。”

    顧星朗並沒有因爲這句認仇爲親的話動怒。

    他思忖片刻,壓低聲量緩緩道“找到人之前,此事不宜張揚。所以我讓沈疾親自去。長姐剛離開挽瀾殿不久,應該尚未出宮。你跟着她回相國府,讓紀齊同行,會有暗衛跟着你們倆。紀齊自有和沈疾聯絡的方法。記住,只管悶頭趕路,不要打草驚蛇。”

    停頓一瞬,又補充道“儘量帶她回來。活着回來。”

    顧淳風一直以爲,霽都的樣子就是大祁的縮影。

    馬車一路向北,滿目秋色紛繁,但所有經過的城鎮,風貌都各不相同,與霽都並不是一個模子。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長途旅行,卻不能叫做旅行,更像是追命。

    所以她小心掀了車窗簾一角,透過縫隙看那些迅速後退的浮光掠影,沒有任何爲自在、自由感慨的雀躍心情。

    “還有多久?”

    終於到達一處驛站,天已黑盡,紀齊憑令牌換了馬,站在車邊牛飲。

    “祖宗,出來不到三個時辰,你問八百遍了。我已經全速在跑,你沒見剛換下那匹馬累成了什麼樣?”

    “還能更快嗎?沈,”慮及顧星朗交代,她改口道“他們到哪兒了?”

    紀齊多年來習慣了與她擡槓,以爲又能嗆上幾個回合,正好解乏,不曾想對方半分不惱,且甚爲平靜。一時覺得沒趣,悶聲答

    “一個時辰之前在千乘郡。”

    “那是在哪兒?離我們多遠?”

    紀齊心道這人對路程裏數沒概念,說了也白搭,只翻一個白眼道“如果他們從此刻起停在千乘郡,而我們即刻出發,兩個時辰後能追上。”

    “這麼久?咱們從霽都走時,他也纔出發半個時辰有餘。可是因爲你比他們慢許多?”

    紀齊年少氣盛,最恨旁人說他技不如人,立時翻了臉“開什麼玩笑!年初我與沈疾比過,慢不了多少。他長我四歲,歷練多些罷了,假以時日,必被我趕超!”

    淳風沒什麼表情,隨口道“你能小聲些嗎?能不提名字嗎?出發前的交代全忘了?另外,他也比我九哥長兩歲,但他們倆一樣快。”語畢,突然覺得說這些沒什麼意思,怪道自己從前怎會如此熱衷與人嗆聲,不等對方反應,擺一擺手

    “算了。你歇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紀齊再愣,黑着臉遞給她一個水壺“剛灌好的,不喝嗎?”

    顧淳風瞪眼看他。

    “放心,我的是這個。”他指一指腰間,那裏繫着另一隻壺,“要不是大嫂囑我照顧你,又有君,又有你哥交代,我才懶得管你。”

    淳風不理他嘟囔,接過來,也不喝,擡腳要上車,忽然轉身道

    “你方纔說你比他慢不了多少,那怎會慢出一個半時辰來?”

    “大姐,人家是馬,我們是馬車!人家的馬只用帶一個人,咱們的馬要帶兩人一車,我這個速度已經是逆天了!本來多幾匹馬共拉會快許多,但,”他環顧四周,確定無人,低聲道“這麼普通的馬車,哪來四匹馬拉的豪氣?一眼就讓人瞧出問題來。”

    “那就別用車了。”

    輪到紀齊瞪眼“你會騎馬?那還讓我趕這麼久的車?!”

    “不會。”

    紀齊此刻只恨自己沒鬍子,無法完成吹鬍子瞪眼全套動作“那你說個——”對方畢竟是公主,他不好太無禮,“那怎麼不用車!”

    “你帶我。”

    紀齊滿臉驚愕彷彿見了鬼。

    半晌回“這,這不行。我不輕易帶人的,尤其女子。要帶也只帶她。且你是什麼身份,我哪敢隨便帶?”

    顧淳風已經走到那匹通體油黑的高大駿馬旁,回頭死死盯着他“你是奉命護我去追人的。走。”

    出發得匆忙,紀齊只遵旨護送淳風去追沈疾,根本還什麼都不知道。她一路反常,已是奇怪;此時神色肅穆,竟是他從未見過的認真,彷彿站在馬旁那人並不是顧淳風。

    一時竟拒絕不得,慢吞吞挪過去,猶豫道“我可告訴你,此刻棄了車,再要找就難了,主要是費時費力。你想好了,至少還要追十幾個時辰。”

    “廢話少說。上去。”

    自己如何上的馬,又是怎麼將淳風拉了上來,他已經記不太清。黑馬狂奔在看不清草色的小徑上,四周荒無人煙,偶有悉窣聲自荒草繁茂處傳來,不知是否沿途隨行的暗衛。

    十一月的第一天,夜風冰涼。

    “你適才說,如果他們停在千乘郡,需要兩個時辰。但他們不可能停下,而我們也棄了車,那現在,需要多久?”

    紀齊身體前傾,握着繮繩的右手很放鬆,但目光如炬,專注盯着前路

    “沒那麼複雜。你只需知道,從這裏到祁蔚邊境,以咱們目前的速度,算上中途換馬的時間,還要大約十一個時辰。他一定比我們先到,彼時會告知我具體位置,我們便直接奔目的地而去,不會走冤枉路。”

    他說完,暗道奇怪,爲何現在不能告知具體位置?難道沈疾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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