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兩百零二章 乍見翻疑夢
    殿外言笑晏晏,殿內氣氛卻有些一言難盡。

    阮雪音設想過這場五年一見的畫面,因着兩人性情、相處模式和對方此來目標——

    好些談話內容、好幾種對話氛圍都可能出現——

    唯獨此刻情形,稍微偏離了預期。

    競庭歌像是已經恢復狀態,伸手拈一塊落梅酥,仔細端詳了,輕輕咬下一口,然後說出坐定後的第一句話

    “這南國糕點就是精緻,味道也好,遠勝蔚國,也勝崟宮。”

    阮雪音十一歲那年回崟宮赴天長節夜宴,因着是國君阮佋四十歲生辰,隆重非常,競庭歌也求了機會跟着去,這才參觀了鎖寧城內那座翠竹搖曳的深宮,亦品嚐了本國最高水準的膳食。

    此刻她細細咀嚼滿口鬆脆清甜,徐徐吞了,又端起茶杯淺啜,狀似隨意繼續道“封亭關的事你還在查麼?如何?”

    先是“夫君”,再是封亭關,阮雪音花半刻理了理她今日說話邏輯,不得要領;但瞧她此刻情形,分明是在發力。一時無語,只好斂了半念懶散,不緊不慢答

    “沒怎麼查。沒什麼空。”

    競庭歌秀眉輕挑,“你日日在這後宮裏吃了睡睡了喫,怎麼沒空?”

    阮雪音更加無語,“第一,我本就不是來查案的;第二,我沒有吃了睡睡了喫。”

    說完後半句,她自覺怪異,反思片刻發現某些時候好像,確實是,吃了睡睡了喫。

    一時有些矮了氣勢,卻聽對方繼續道

    “那五月裏你讓我看什麼雪地印跡?翻山河盤比翻曜星幛費力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頓一瞬,“且用了這麼大一個人情。我還道是,你在祁宮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線索,要揭曉謎底呢。”

    競庭歌自己也在查。但她手感不好,腦感也不好,並不想提。眼見阮雪音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得再追

    “是爲了河洛圖?他要你查這件事作交換?”

    阮雪音轉頭看門外,高大正殿門已經被掩上,透過縫隙窺門外地面,沒有人影。

    而她依然低了聲量

    “老師說過,你行你的事,我辦我的差。你已經離開蓬溪山做了蔚國謀臣,河洛圖之事,你不能過問。”

    “我沒問。”她答得乾脆,語勢卻一如既往強硬,“我只是在問封亭關。你叫我幫忙,總得告訴我原因。”

    阮雪音不太愉快,也挑了眉瞧她“我不是拿人情換了?又不是讓你無條件幫忙。以物易物,以人情換人情,最公平不過。這是你說的。”

    競庭歌有些氣悶,再咬一口手中酥,彷彿也沒那麼好喫。初試驚豔,漸漸乏味,世間諸事,蓋莫如此。她沉默想一瞬,覺得沒什麼意思,轉了話頭道

    “說起來,當今瑜夫人不是戰封太子的未婚妻?我最近就在想,若當真是顧星朗,除了君位,女人也是一項重要動機。顧星磊死了,他做了這大祁之主,紀晚苓果然第一個入了宮——”她又伸手去抓小瓷盤裏的南瓜子,挑了顆大的捏在指間緩緩剝殼,“坊間盛傳瑜夫人與祁君陛下青梅竹馬,自幼便在一處,想來感情極好?”

    阮雪音對這番話沒什麼反應,聽她最後半句話語氣不倫不類,像是陳述又像是疑問,淡淡道“你在問我嗎?”

    “你在祁宮晃了大半年,別告訴我又不知道。這總沒什麼不能說的吧?”

    雲雀清鳴自殿外高空響起。阮雪音再次向殿門看,日色一束束透進來糅成輕盈的淺金淡白,是個晴天,可惜無人盡心賞秋光。

    “你也看到了,我偏居一隅,離挽瀾殿和披霜殿都遠。對了,披霜殿是瑜夫人的住處。”那些淺金淡白在空氣中彌散,漸漸向茶桌邊蔓延,“整個祁宮裏距離挽瀾殿最近的,一是承澤殿,歷來爲皇后所居;其次便是披霜殿。所以你問感情好壞,我所知不多;從客觀情形判斷,當是很好的吧。”

    “客觀情形?就憑居所遠近?”競庭歌仰頭,煞有介事將正殿從上到下環繞整圈打量一遍,“你方纔不是說,這裏曾是明夫人的住處?”她眸光流轉,笑意裏也像盛了那淡白日光,“段明澄是誰?祁國第一寵妃,青川歷史上最著名的美人,顧夜城爲她破了后妃不宿君王殿的顧氏皇族規矩,聽雪燈亮夜如晝。”

    脆殼被剝開,飽滿的南瓜子應手指力道破出。她將殼瓣隨意扔至桌面,瓜子留在掌心,把玩片刻,又將瓜子也扔在桌上。彷彿這一番指間遊戲全不爲入口,只是爲練手——

    殼破子出,了無意趣。

    阮雪音看着那顆南瓜子,覺得可惜。她不喜歡喫瓜子,但也不樂意好好的東西被人無端輕賤。

    “要喫就喫,不喫停手。”她蹙眉,“你在蔚宮也這般暴殄天物嗎?”

    “一顆瓜子而已。”競庭歌也蹙眉,繼而撇嘴,“所以少拿居所遠近說事,你越是這樣,越說明有問題。”

    “什麼問題?”

    明知故問。競庭歌看着她。

    阮雪音迎了片刻,輕嘆一聲

    “你從來不關心這些。這是做什麼?”

    “我如今爲蔚國謀事。你說呢?”

    “適才在御花園已經說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你入祁宮大半年,位居夫人,頂着這麼一張臉,顧星朗當真熟視無睹,與你不相往來?不相往來,你又怎麼要河洛圖?”

    又怎會知道上官家細作這些事。

    “我沒說和他不相往來。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你擔心的問題,不存在。”她心下一動,忽然盯向對方,“就算存在,對你有什麼影響嗎?”

    競庭歌其人,目標爲上,六親不認。她不信自己的立場會給她造成困擾。

    除非還有別的緣故。

    “的確沒影響。”她答得果斷,無半分猶豫,“只是我若是你,便離顧星朗這樣的男人遠遠的。身居君位,妻妾成羣,還有個傾心多年、可能爲之殺了兄弒了父的青梅竹馬——”她搖頭,“堂堂阮雪音,何必屈就趟這種渾水。”

    阮雪音先是一愣,繼而覺得好笑。封亭關的真相很可能與顧星朗無關,這一點,競庭歌和她一樣清楚。關於這樁懸案的蹊蹺,昔年在蓬溪山她們不知討論過多少回,所以她確定,對方此時只是故意——

    故意強調那個流竄於整片大陸的論調,重申顧星朗的嫌疑,並加入另一項可能的動機,女人,以期——

    論證紀晚苓的重要性?

    就如同她故意強調顧星朗作爲國君註定要置身的,那些鶯鶯燕燕滿園春。

    爲了阻止或預防自己往顧星朗身邊去,這丫頭倒願意費口舌。

    當真有趣。

    也很怪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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