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一十五章 清音如舊,花枝如新
    日光如注。

    廊下三名少女各在其位,錯落而立,不知何故,這個畫面也在雲璽的記憶裏停留了很多年。

    也許因爲煮雨殿前庭那些全無宮室精緻感的花木品類?

    沐浴在明晃晃秋光之中,莫名不協調,又莫名接近時間本身。

    就像那時候段惜潤說的,上官妧這麼個花枝招展的人,卻打理出了一個彷彿老人家打理出來的園子。

    或者因爲心裏荒蕪吧。阮雪音偶爾會這麼想。很多年過去依舊沒有結論。她也從沒問過對方。

    “我記得紫枝玫瑰花期很長,春末開第一茬,此後每月都能不斷開花,直至秋末,所以又叫四季玫瑰。”

    現下正是秋末,卻是不見一星半朵。

    “今年的最後一茬,兩日前剛凋盡。”上官妧答,看一眼阮雪音,“便是滌硯大人來傳旨那日。”

    阮雪音不回看,也不去理解對方是否話裏有話,只點頭道“這個品種好。更合宜。”

    競庭歌不明白什麼叫“更合宜”。難道早先不合宜?

    沒人說起過七月間那件舊事。便是上官妧先前在殿內提及,也是一句話帶過,矛頭對準了阮雪音,卻沒說具體何事。所以競庭歌不知道那處曾經栽着犬薔薇,更不知園內花木已與早先不同——

    就是知道,她對藥理不算精通,也關聯不出什麼因果。

    “珮姐姐可知道,紫枝玫瑰爲何叫紫枝玫瑰?”

    阮雪音略想了想,不確定道“彷彿是因爲當年抽生的新枝會在霜降之後變成紫紅色。”

    “不錯。”上官妧點頭,“今年霜降已經過了。所以你看,此刻圃中滿目紫枝,無一例外。”

    的確。阮雪音遙望那些花枝,沉默不語,卻聽上官妧繼續道

    “姐姐還記得今年霜降是哪一日麼?”

    阮雪音有些記不清。

    “十月三十一。她出宮那日。”上官妧看着那些紫枝,原本綻着花朵的地方開始零星結出些紅燦燦小果,“那日也如今日這般,雲開霧散,日光滿城,這些玫瑰或含苞待放,或完全盛開,格外明豔,芳香滿庭。”

    “紫枝玫瑰的花朵以紫紅與粉紅居多,又多爲重瓣,可以想見,定然明豔逼人。”

    “姐姐可又知道,這個品種不是永遠一年開多次花的。”

    阮雪音不知。她轉頭看她。

    “一株簇新的紫枝玫瑰,若任其自然生長不加干預,如此頻繁的開花狀態只能維持五六年。”她將目光從那圃玫瑰移開,散向遙遠天際,“五六年後,它們會跟大部分玫瑰一樣,只每年五六月時開兩茬。”

    阮雪音不確定她在看哪裏,總之該不是故國。她看過段惜潤眺望韻水城方向的樣子,那種目光的集中與確定與情意——

    上官妧通通沒有。此刻渙散與空洞,倒與冷宮那日的阿姌像極。

    也可能只是錯覺。阮雪音默默想。畢竟她們的眼睛本來就像。

    “瑾夫人鍾愛玫瑰,研習深入。雪音自愧不如。”

    上官妧嗤一笑“我學藝不精,又哪裏能與珮夫人比肩?班門弄斧罷了。”

    “說起來瑾夫人最精的,還是琴技。七月天長節夜宴上小段《廣陵止息》,至今爲宮中衆人樂道,”她看一眼競庭歌,“我這師妹不深造管絃技藝,唯獨一首《廣陵止息》彈了十餘年,我聽琴甚少,也因此纔對此曲有些鑑賞之能。”

    “哦?”上官妧顯然意外,看向競庭歌饒有興致,“一首曲子彈十年,不是國手也必近國手水準。先生可願賞臉,與我切磋一曲?”

    阮雪音滿意。一個人在自己擅長之領域遇上對手,多會作此反應;更何況上官妧本就是爭強好勝之人。

    競庭歌卻不解阮雪音打的什麼算盤,狠狠瞪她一眼,心道我總共就一天時間,出了煮雨殿還想去赴先前紀晚苓之約,誰有空在這兒彈琴?還是《廣陵止息》,這麼長!

    眼見上官妧笑盈盈相邀,她略想一瞬,沒辦法拒絕,畢竟自己身份特殊,一路跟着阮雪音才順理成章進的煮雨殿——

    換句話說,此刻走與不走,決定權在阮雪音。她一個別國使臣,斷沒有自己先離開然後滿宮裏溜達的道理。

    於是不情不願長吁短嘆進了偏殿——

    當然嘆得極輕,只故意讓阮雪音聽見;後者卻渾沒聽見,或者說假裝沒聽見,一副興致勃勃等着聽琴之意態。

    死丫頭,這又是什麼局,也不提前說!

    二人前後腳入殿,一個不動聲色,一個滿腔聲色卻又大動不得,各懷心思待上官妧將一切安排妥當——

    通體烏黑的一方木琴被放置在偏殿東側長案上,彷彿就是天長節上那把。彼時距離甚遠,阮雪音只道是把烏木琴,此刻細看,方見那一水兒的黑色中還隱隱透着幽綠,有如藤蔓繞古木——

    該是桐木?

    她不確定,更全沒注意到競庭歌神色變化。

    “這是,綠綺?”

    上官妧莞爾似有得色,得色後面又像藏了幾分悽楚,只一把甜糯嗓音堪堪維繫着講話水準“先生好眼力。正是。”

    入蒼梧之前競庭歌不識琴。她在蓬溪山經年彈的那把是老師的舊物——

    其實也不能說就是老師之物,因爲老師從不彈琴。和許多其他事情一樣,問過,老師不答,也便沒了下文。

    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琴。木材普通,絲絃普通,外觀更是平平無奇。

    她入了蒼梧,見識了一堆絕世好琴,方知蓬溪山那把有多上不得檯面。而就是那樣一把琴,經過十年磨礪,被她彈出了國手水準的《廣陵止息》。

    以至於她第一次用慕容峋送的飛泉琴彈起這支曲時,後者幾乎驚掉了下巴。

    飛泉之音自然勝過蓬溪山那把破琴千百倍,配上競庭歌能將破琴彈出國手水準的技藝,自然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對於慕容峋來說,怕是五年都未曾絕。

    而如今靜水塢內懸掛的三把,飛泉、獨幽、鐵客,都是一等一的傳世名琴;但其中任何一把,甚至三把加起來,也不及這把綠綺名氣大。

    “都說號鍾、繞樑、綠綺和焦尾流散於青川東部,最可能在大祁南部和白國境內。”競庭歌也不徵求主人同意,伸手輕撥由上至下第三根弦,音色沉鬱透亮,瞬間在空曠殿內蕩起夢境般迴響,“祁君陛下送的?”

    直至此刻,阮雪音才明白先前那些得色後面暗藏的悽楚。

    就是。

    此琴爲顧星朗御賜,顯然名貴非常,所以她纔在天長節時用,所以她才,得意又悽楚。

    “原來綠綺在祁宮。”競庭歌嘖嘖兩聲,“卻不知另外三把又在哪裏。”她看一眼阮雪音,似笑非笑,又將目光轉回上官妧身上,“祁君陛下待你也算不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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