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九十六章 流年春之祭
    立春這日,皇室成員並滿朝文武至祁宮以東二十里的春場,行春祭。

    芒神亭與春牛臺皆是顧氏立國後重新設計修建的。照青川南部傳統,祭祀臺前依然是東設芒神,西設春牛。時辰到,百官皆着硃色朝服,襟前簪花以迎春;待君上率一衆皇族祭祖叩拜畢,以彩仗鞭打泥塑春牛像,是爲打春。

    春牛像破,滿地碎片,衆官退朝時紛紛撿拾碎片歸家,以求一年吉祥順遂。如此規矩,民間亦然,塑牛打春,只是不如皇家隆重。

    而皇室春祭實屬國之盛事,蓋因芒神像與春牛像都從正陽門出,由內史領隊走城中主道一路前往春場

    沿路之歡騰熱鬧自不在話下。百姓們皆以得觀宮內芒神春牛像而有幸有榮,深信哪怕遠遠一眼,短短一瞬,亦是沾了喜氣、接了祥瑞。

    “咱們大祁春祭,果然兩般風貌。”

    照歲過後,上官妧活了過來。彷彿流年晦暗皆被一夜燈燭亮了個消散,春來早,她的絳紫宮裙上重新繡滿了玫瑰,精巧繁複一如最初。她依然聲如銀鈴,語出玲瓏,只是抑揚頓挫之意削減下不少,恰如被流水磨去棱角的卵石。

    數日前在明光臺上阮雪音便感覺到了。

    她的話亦再次多起來。多卻柔順。尤其顧星朗在場時。

    此時顧星朗不在。

    四夫人皆在。祭禮畢,女眷退至春場內的永晝堂歇息,茶是春茶,點是春點,一派青且新,正是二月初生的草色。

    上官妧說了這一句論,又拿起手邊碟中碧油油的青色糰子端詳,巧笑嫣然,“來霽都之前,一直聽聞大祁春來食青團。去年清明嚐了,自此難忘,總想着今年再到時候,要多食些方能解去年未盡的饞。誰成想剛立春就有的喫。”

    上官妧與段惜潤比阮雪音早入宮大半月,是去年二月中,已經過了春祭,故而沒在立春之日見過青團。

    “祁南的麥漿草生得早。”紀晚苓道,“每年二月至,由快馬從南邊將第一批麥漿草送入宮中,着御膳司連夜料理,以備春祭這日食第一口青團。”

    立春通常是初四。三日時間運輸加料理,確能保證春祭這日喫上最新鮮的糰子。麥漿草乃青團原材料,搗爛壓汁,與糯米粉勻和,取赤豆泥、糖漬桂花並一小塊豬油作餡,入籠蒸之,出籠時再刷一層油,如碧玉如翡翠,最有春天味道。

    “清香滿溢,甜而不膩,卻是比我們的百花小點還有特色。”段惜潤接口,已是在喫第二個。

    白國以鮮花品類繁多而四季不敗聞名,韻水城的各種百花糕、百花餅、百花盒子百花宴,多年來爲青川其他三國樂道。從照國到白國,程家到段家。

    阮雪音瞧她好胃口一如往日,喫點心如用三餐,頗覺寬慰,暗道愛喫有口福的人,總是心大而天長水闊些。心大而天長水闊,運氣便差不了。

    “潤兒從韻水喫到霽都,入口皆是各國飲食之最高水準,改明兒也同珮夫人到崟宮嚐嚐鮮,又或隨我去蒼梧咬春。”

    段惜潤聞言,興致頓起,就着滿宜遞至嘴邊的杯中茶飲了一口,先問阮雪音:“鎖寧城立春如何喫法”又向上官妧,“咬春是什麼”

    阮雪音只笑不答,說不全,沒怎麼參與過,亦對這些民間熱鬧無甚興趣。

    上官妧朝她手中青團努了努嘴,“喏,你這會兒就叫咬春。在蔚國,立春這日喫春點、春菜、各種應春令之物,都叫咬春。不過我們沒有青團,是春餅,配上各種時令蔬菜,稱咬春宴。”

    段惜潤頗神往,點頭道:“聽着就熱鬧。這般講究,這種氣氛,喫什麼都是稱心可口的。”這般說着,再轉頭朝阮雪音,“珮姐姐在蓬溪山不行立春之俗嗎”

    她方纔不答,她已然反應:都說六公主一年到頭回崟宮不超過三次,看來春祭這種日子,她是不下山不回宮的。

    “沒什麼講究。”阮雪音淡笑,“於我們而言,四季不過星沉月落日頭升,草木枯榮,花開花謝,時間罷了,每日都一樣。”

    “珮夫人師徒三人長居草木間,觀天地望山川,過的日子自然與我們不同。”上官妧再巧笑,看一眼段惜潤。

    “珮夫人觀星,”紀晚苓道,“看星象而知四時,對於節氣之事,怕是很難有驚喜。”

    此一句有些解圍意思。

    阮雪音點頭,“上古干支曆法以北斗七星斗柄頂端所指方位確定節氣。斗柄繞東、南、西、北一整圈爲一年。寅位乃後天八卦上艮位,是年終歲首交結之方位,代表終而又始。鬥指寅,爲立春;指壬,爲雨水;指丁爲驚蟄,如此推進,至指丑時爲大寒。一年之際,始於立春,終於大寒。所謂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

    所成終而所成始,終點即起點,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父親也是此意。紀晚苓微笑,“珮夫人師承蓬溪山,不似我們自幼困於俗世高門,這些個趣識,閒來不妨多講一講,好過我們一本本一頁頁去翻聖人故紙。”

    “瑜夫人這便是爲難珮姐姐了。”上官妧接話,“姐姐夜裏要觀星,晨間要補眠,其他時候都得陪伴君上,哪裏有閒,又如何與我們茶話也便是這種大日子,合宮出動,方能聚在一起說上幾句。”遂轉而向阮雪音,

    “上個月宮內浩浩蕩蕩搬運君上起居之物,據說偌大的挽瀾殿被搬空了一半,全堆去了姐姐的折雪殿,卻是實話還是那些不懂事的下人們嚼舌根呢”

    她笑得甚和氣,甚柔順,柔順如仲春萬條綠絲絛。

    “四殿之中,折雪殿距挽瀾殿最遠。”四殿,自然指四夫人殿,阮雪音答,“他偶爾需要什麼,一來一回取送太過麻煩,便放了些過來備用。”

    此答不算圓滑,甚至未避鋒芒,蓋因如今情形被整個祁宮看在眼裏,無謂掩耳盜鈴。但也一定程度上否認了“半個挽瀾殿”之說,減了態勢,不至於招搖到談話場上。

    “姐姐榮寵冠祁宮,上月蔚國迎中宮,如今鴛臨殿內住着的亦是姐姐親妹。”上官妧笑意不減,“崟君陛下好福氣,總共兩個女兒,皆出色至此,近來人人都說,阮家此代佔了青川半個後庭呢。”

    人人是誰,民衆還是陰謀家們,難於在場面上討論。

    而究竟是阮家佔了青川半個後庭,還是蓬溪山佔了青川半個後庭,紀晚苓驀然想到,這是一個問題。

    答案在蔚宮。

    東風已至。她暗忖。西風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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