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東風新卷暝煙岸(上)
    紀晚苓腦中西風正盤坐宛空湖畔,試圖餵魚。

    二月初四,蔚國也在行春祭,迎芒神。但街上不打春牛,老百姓們皆擊鼓舞龍作祈福之願。

    蔚北寒,地貧瘠,不宜犁田種糧;以蒼梧爲中心的蔚南相對豐饒,但受地理環境制約,蔚民們事農耕者總體比南邊三國少,反而事牧者佔了相當比重。

    生存形態差異導致傳統習俗之異,此爲常理。因故當霽都周邊百姓摩拳擦掌籌備春播時,部分蒼梧民衆涌上了像山。

    像山不設夏牧場。且蒼梧爲國都,城中百姓多以經商爲生。民衆們上山不爲牧區轉場,只是郊遊。登高踏青,順道遠眺皇室春祭。

    漫山遍野的熱鬧,熙熙攘攘的街道,宮中往來忙碌排着正午咬春宴。

    安靜的只有宛空湖西南畔。

    “真要去也是可以去的。去年不就去了”奉漪蹲在離湖畔巨石競庭歌盤坐處不遠的一棵海棠樹下,托腮看湖待命。

    “越發沒了正形,要麼坐要麼站,蹲着像什麼話”繡巒嚴正並立在旁,低聲輕斥。

    “坐着纔不像話。哪有先生坐咱們也坐的道理。”奉漪回嘴,繼而唉聲嘆氣。

    “行了。去年已經去過見識過了,今年不去也罷。春祭麼,還不年年都一個樣,規矩都是定死了的。”

    “今年同去年可不一樣。”奉漪瞪眼,仰面看她,“今年有中宮的。上月大典已是錯過了,我真想看看她還有什麼驚人之舉。”

    繡巒也瞪眼,聲色俱厲,“她字也是你該用的腦袋架脖子上架累了是吧,想摘下來”

    奉漪下意識脖子一縮,“你別說這種話嚇人,我也不過在咱們這兒一句隨嘴。再說了,皇后敬重先生,隔三差五跑過來拜訪敘話,我瞧着是個好相處之人,哪裏就這般議論不得了。”

    “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再好相處,也是中宮。人家過來是同先生敘話,不是同你敘話。咱們伺候人當差,最該記得,站得再高也是臺子高,不是咱們自己高。千萬別覺得一時離天近,伸手就想摘星。要你下高臺,也不過旁人一句話的事。”

    “數你道理多。”奉漪乍舌,繼續仰着臉,“但話說回來,先生也是我蔚國臣子,還是君上近臣,功勳赫赫的謀士,”競庭歌迄今爲止的最大功績,自然是輔佐新君登臨大寶,“春祭百官朝,先生該去,爲何要回避”

    但先生不是百官之一。繡巒暗忖。謀士不是官名,先生不在仕道上。

    “沒人說先生不該去。”卻終沒多嘴,“君上有旨意,皇后也親自來請過,是先生自己要回避,不願去。”

    “先生爲何不願去”

    去反而好,不去才彆扭。繡巒再忖。卻不知先生這麼個素來爽快的人究竟彆扭什麼。

    不知也知。就是拿不準。總歸少嚼舌根的好。

    她搖頭,又朝湖畔努嘴,“你這麼想知道,自己去問”

    奉漪撇嘴,“跟你討論點什麼,最是費勁。嘴嚴得要命。”她依舊仰着臉,也便看到了繡巒頭上更高處那些海棠花枝,才二月,稀稀疏疏抽了些細芽,就着瓦藍的天方瞧清楚那新綠,“離開花還有兩個月呢。滿湖花海,叫鴛臨殿那位看見不知如何想法。”

    繡巒蹙眉,“什麼如何想法宛空湖畔花植少,還不能種些垂絲海棠”

    “這些垂絲海棠分明是”

    “你若再這般胡亂操心,”繡巒打斷,“莫說君上,回頭先生要罰你逐你,我也不勸。”

    奉漪長出一口氣,無話再侃,又終於覺出了脖子酸,低迴來複去看湖。“剛解凍。還沒解完。這不大塊大塊的浮冰正飄着哪裏有魚可喂。”

    “先生餵魚從來是爲醒腦。沒有便沒有,坐在那裏就對了。”這般說着,忽覺不對,“怎麼沒有立了春,水溫升,潛在湖底過冬的魚總有活着上來的,多少有一些。”

    但好半天了,的確沒見競庭歌揚過手。她狐疑,也便擡步往湖畔巨石邊去。

    “先生沒尋着魚影麼”

    競庭歌意態閒閒,或該說懶,盯着湖面冰面在晴日下泛出光澤各異,半晌答:“怕是時候不到吧。還是都凍死了一睡不醒,與世長辭。”

    今日立春。人人欣喜,人人展望,與世長辭這種詞實在掃興,不合時宜。繡巒扯了嘴角勉強笑道:

    “魚沉水底以越冬,每年都有上不來的。但奴婢在蒼梧歷冬二十一年,還沒見過哪個塘子哪片湖,春來冰融而無一尾魚生還的。自然是時候不到。”她亦看向晴日下隱泛碧藍的水色波光,再覺歡喜,

    “民間雲,立春有三候,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蟄蟲始振,三候魚陟負冰。立春當日東風解凍,立春後五日蟄蟲始振,再過五日纔是魚陟負冰。先生要餵魚,十日後便能順心遂意。”

    競庭歌認真聽了,不免好笑,“真有這麼準若準,你早先見我拿了魚食來坐,爲何不攔”一壁搖頭起身,“經驗之說,只能作參考,當不得實的。”世間事若都能這般,遵循前例掐指即準,也不需要後人動腦子了。

    見她起身,繡巒心下微動,試探問:“咬春宴快開始了。君上數日前便說過,皇后昨日過來邀先生同往春祭,也請您赴宴。咱們這會兒收拾出發麼”

    “不去。”競庭歌答,轉身往靜水塢方向走,“年年重複的事,有過一次便夠了。多出來那些都是浪費時間。”

    且她以什麼身份赴宴謀士在座皆爲要臣,唯一女眷是中宮皇后。去年沒有阮墨兮,她坦蕩蕩去了,未覺不妥。今年卻是怎麼想怎麼彆扭。

    終究不妥。她這般住在蔚宮。要請旨搬出去麼

    午膳便如常在靜水塢內用了。因是自己的小廚房,底下人又不確定競庭歌會否赴咬春宴,總想着多半還是要去,並未準備與立春相關的任何菜式點心。

    她渾不在意,吃了喝了,閒散在偏廳來回踱步看牆上那三把琴。然後將獨幽拿下來撥出幾個音。

    味道不對。

    遂拿鐵客。差強人意。

    最後取下飛泉,錚錚鏦鏦,確如清泉飛流,卻與門外浮冰下沉寂湖水全不在一個季節。

    如此氣氛,她撇嘴,實在不適合彈廣陵止息。別的又都不會。

    對岸喧囂正由濃轉淡。她凝神細辨,該是宮宴到了尾聲。

    “上沉香臺。”遂喚繡巒。茶足飯飽,不適合,出去走兩步,登高瞧瞧城中熱鬧也好。

    主僕二人便簡單收拾出了門。剛走至湖畔鵝卵石徑上,鳳駕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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