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二十一章 俗世與真理
    “心性這個東西,底子好就夠了,具體到能力行事上,都可以慢慢磨礪,也沒人生就一副上佳心智。紀氏的傳承,朕有信心。”顧星朗應,和煦,那笑意依舊是去歲大小宮宴上看紀晚苓時的笑意,默契,盡是青梅竹馬意。

    時間之力,大抵如此。阮雪音暗忖。無論今日如何,一起度過的時間終不白費。怕是顧星朗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紀晚苓的笑法,確與對旁人不同,那些和煦與熟稔,背後堆疊的是十幾年往昔。

    時間最不會騙人。瞭然這點,便能對世事坦然。

    這般想着,心下波瀾靜,明眸復去看面前君臣往來。但見顧星朗轉了視線向紀桓:

    “至於紀齊如今水準是否堪入禁軍大營,朕與沈疾聊過,他都說沒問題,老師無謂掛慮。十幾歲少年,正是意氣風發時,一日日操練起來,很快便能有模有樣。”遂向紀齊,

    “你去了薛戰那裏,定要好好表現,方對得起相國府門楣,也叫你父親放心。”

    紀齊聞言,兩眼直放光,“君上是讓我去薛戰,”一頓,改口,“薛大人那裏”

    “嗯。禁軍四大營,你不是最中意騎兵營,最服薛戰沈疾都跟朕說了。去吧,先從武騎尉做起。”

    “君上聖明多謝君上”紀齊點頭又撓頭,且喜且懵,竟忘了起身謝恩。

    “老師以爲如何”

    “君上對紀氏深恩,”紀桓復起身,拜,踟躕,語聲更緩,頗有些一字一頓,“老臣惶恐,不敢再有異議。”說着看一眼紀齊,“還不起來謝恩。”

    紀齊趕緊站起,長身而拜,卻聽紀桓繼續道:“紀齊自幼不受規訓,性子與其兄大不同,恐怕要薛大人費些心力。他日種種不足之處,還請君上多寬宥。自然,老臣也會嚴加管束,定不負君上一番苦心。”

    “何談苦心。”顧星朗再笑,示意父子二人落座,“朕也是瞧紀齊有心建功業,如今又有成大事求佳人的宏願,再兼沈疾總說他天分甚高,好好栽培,來日必成大器。”言及次,啜一口茶,

    “至於婚事,今日既有當事人表態,朕便插手管一句。男兒胸懷遠大,成家不在一時,紀齊心有所屬,又願爲之一搏,身爲長輩家人,咱們該多支持。”

    “小兒家懵懂,”紀桓搖頭,長嘆,所坐之處正背日光,尚黑鬚發皆被勾勒出淺金光暈,“君上倒願意縱他輕狂。”

    “人不輕狂枉少年。有願望纔有進取心,好事,老師該高興。”

    “本爲家事,不該當君上面在此多作議論。”紀桓沉吟,神色慎且篤,“但此事紀齊從未向臣提及,臣夫婦二人也是今日才聽聞。競先生不是尋常高門閨秀,來歷特殊,如今身份也特殊,”一頓,緩目看向阮雪音,頷首再見禮,

    “不合規矩,但難得今日珮夫人駕臨,老臣斗膽,想請教珮夫人,對於此事,如何看法”言及此,轉而向顧星朗,

    “老臣僭越。君上恕罪。”

    阮雪音知道此事。方纔眉心一動,有意或無意,都是明證。

    顧星朗也好奇。阮雪音在騏驥院究竟釣了多少魚,他至今無數,此刻看來,這件事算一條。

    “無妨。”遂道,“珮夫人是競先生師姐,現下雖各在一方,卻持續有往來,”稍頓,掃一眼席間,繼續:

    “真要提親,至少探問競先生那頭意思,沒人比她更合適。”便向阮雪音,“瞧你方纔反應,像是知道朕與相國同問,對於此事,你如何看法”

    阮雪音想一瞬,開口道:“臣妾與君上想法一致。男未婚女未嫁,喜歡便可爭取。”

    紀桓定定看阮雪音半刻。未作迴應。

    紀平動了動神色。也沒發聲。

    顧淳月接口:“可憐天下父母心。珮夫人未爲人母,尚不能理解相國大人思慮。競先生這副高枝,一般人攀不了。”

    她說的是攀不了,不是攀不起。

    受限於時局。也受限於人本身。

    場間所有人心如明鏡。

    “世事難料。”阮雪音應,不疾不徐,“雪音此言,也只是針對當下情形。未來如何,無人能斷。有些事情以爲要等十年,卻在下一年就發生了;有些事情以爲近在咫尺,卻一過百年,依然沒動靜。”彷彿自覺跑題,她淡淡一笑,

    “競庭歌師出蓬溪山,如今爲蔚國謀士,是有幾分特殊,卻算不得什麼高枝。紀三公子對她青眼有加,我作爲師姐,沒有開口拆人姻緣的道理。”

    “嫂嫂你是真支持啊”顧淳風沒鬧明白狀況,已是將上述對話盡數聽了個認真,“競庭歌那臉蛋那腦子,又是蔚國那邊的,怎麼可能嫁紀齊。慕容峋不是喜歡她麼她不是住在蔚宮麼她應該已經”

    “淳風。”顧星朗蹙眉,沉聲,“越說越不像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些事是你該議論的直呼蔚君陛下名諱,更非禮數。”

    “競庭歌其人張狂。”阮雪音再道,波瀾不驚,“張狂之人,非議總是多,非議一多,難聽的話便更多。尤其女子。”她眸色一轉,掃了場間衆人,最終停在紀桓臉上,

    “青川三百年,沒有女子上朝堂。她是第一個。去冬含章殿上牝雞司晨之辯,如今已是傳遍青川。相國大人,雪音一直想知道,拋開世俗對於男女分工的刻板限制,在您看來,以競庭歌之能,是否可堪爲謀士,爲人臣,與男子一樣並立於朝堂之上經邦論道”

    此一番問話語態。紀桓忽一晃神。說不上熟悉,卻是似曾相識。

    興或只因時近黃昏。日未盡而月未升,醒着疲乏,眠又清醒,一天中最易生錯覺的時候。

    “老臣少年時,也覺得不能。”半晌,他緩啓口,“說來慚愧。但世俗固有觀念之強,經年累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男子立朝堂,女子治後院,傳統用了多少年成爲傳統,要改此例,也需要同樣長的時間,甚至更久。競先生在做一件前無古人的事。”

    “相國大人方纔說,少年時覺得不能。”阮雪音平靜望之,話亦平靜。

    “二十多年前,尊師開無逸崖答世人問,算是第一位名滿整個青川的女謀者。那時候,老臣便有些轉變看法了。但惢姬大人畢竟隱居,答世事而不涉世事。競先生卻是向前進了一大步,直入蒼梧,平內亂登朝堂,只是未領官銜,名尚不正。前路漫漫兮。”

    尾音似有嘆,令阮雪音頗生好感,便聽他繼續道:

    “若有一日,傳統因此變,規則因此改,往後一整個世代女子立於世的姿態被重設,”他舉眸向日色,目光沉且遠,“此功蓋千秋,非士大夫朝堂勳績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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