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四十六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十八)
    顧星朗開門自大屋出來時,雨勢稍減。如網的聲潮淡落至無,細密雨絲垂下來,輕盈不沾衣。遠山依舊被霧靄深鎖,若隱若現的黛色是天青幕布裏點點畫墨。

    他四下望了望,一片空寂,比昨日上山時更顯得冷清。凝神細聽,廚房方向叮咣作響,忽又聞劈柴聲,咔嚓幾聲,竟輕巧利索。

    他心下一動,快步過去,果見慕容峋正在水槽邊洗一盆青菜,笨手笨腳;競庭歌蹲於另一側,埋頭斂首,頗專注,動作也大,竟是在

    殺魚。

    哪怕她容色神情皆肅殺已是常態,這麼一位大美人蹲在廚房這種環境下殺魚,畫面依然有些,精彩過頭。

    懾目又震心。

    顧星朗挑了挑眉,走進去,拍一下慕容峋右肩:“老師等在裏面,讓我告訴你,隨時可以進去。”又看一眼地上蹲着的競庭歌,“辛苦了,競先生。”

    競庭歌正將魚肚裏污穢三兩下掏出來扔至一旁,聞言也不擡頭,冷聲道:“得了吧。循着劈柴聲來的,還不趕緊去。”

    顧星朗一笑,擡步便往後院,卻聽競庭歌再道:“這劈柴功她練了十餘年,厲害得很。別看你是男人,一定不如她。這事兒啊,跟氣力關係不大。”

    阮雪音果然端坐後院中一方小凳上,兩腿稍開,左手穩了穩木頭,收回來與右手共執斧,一下,兩下,第三下劈勢落,但聞咔嚓一聲鬆脆,木分兩半。

    雨絲細而輕,她裙發皆未溼,只周身蒙着層淡淡水汽。明明煙火氣十足以至於有些粗鄙的事,被她使出來卻全無地氣,反而好看得緊。

    方纔觀競庭歌殺魚亦然。

    究竟天生還是惢姬調教、蓬溪山十幾年薰陶。他心下微動,來不及多想,只蹙眉過去,“下雨啊。怎麼不去屋檐底下。至少撐把傘。”

    方纔他在廚房同慕容峋說話,阮雪音都聽見了,擡眸一笑,“我是有三頭六臂嗎這副架勢,哪有撐傘的餘地。”

    顧星朗擡起雙手,十指併攏擋在她頭頂,“找個東西將傘支起來啊。劈柴還淋雨,弄得這般艱苦。”

    “這麼小的雨。”阮雪音答,不以爲意,手上動作亦未停,咔嚓嚓連聲脆響,斧至木斷,“祁君陛下此刻若得空,幫我把劈好的這些拿進去”她目光一掃,七八根細柴錯落在一側筐中,被厚布蓋得嚴實,“雖然遮了,畢竟在落雨,稍微受些潮,待會兒便生不起來火。”

    “一堆木頭倒護得好。”自己卻淋在雨裏。他不滿意,迅速將筐拎起來拿進廚房,卸了柴,又拎着空筐回來原地一擱,“起來。我來。”

    “你不會。沒幾根了,馬上好。”她繼續動作,並不起身。

    “幾塊木頭而已,有什麼不會的。我來。聽話。”

    阮雪音拗他不過,只得站起來將斧子遞過去,眼見他坐下,拿起一塊圓木放好,起手便要劈,趕緊道:“握着斧柄底端,纔好用力。”

    顧星朗略尷尬,乾咳一聲,換了姿勢,看準,凝神靜氣,一斧子砍下去。

    劈開來一小節,有些歪。

    他起斧,略艱難,再劈再起,不甚連貫,五六把折騰,總算將圓木一分爲二。

    “動作都對,沉心靜意、均勻氣息也對。”阮雪音站得有些遠,抿嘴笑,

    “只是啊,劈柴不看紋,累死劈柴人。有些柴,不管紋路也能輕鬆劈開,這是最好的,但很少。有些只要觀察好紋路確定好下斧角度,也不難辦。難辦的是那些紋路亂甚至長結疤的,幾無規律可循,又硬,我氣力不夠,一般不用。”

    她微笑,過去拉他,“劈柴也是講十年功的。現在起來,我很快好。”這般說着,瞥一眼廚房方向,壓低聲量,“再不進去生火,裏面那位要發火了。”

    顧星朗氣悶,不情不願起身,又去捏她臉頰,“竟然真的在山裏劈了十年柴。百聞不如親見。我看不得。”

    絮絮低語間或傳入廚房,競庭歌回頭眺一瞬後院狀況,倒吸涼氣,翻了個白眼兒。身後慕容峋已經不在,該是去了大屋會老師。

    這個人。她暗忖,不知夠不夠腦子同老師周旋。但該當有趣。比之勢均力敵的顧星朗,不在一個水平纔有趣。

    慕容峋正坐在適才顧星朗的位置上。

    惢姬觀他神情半刻,開口道:

    “蔚君陛下是真的有話要問草民。”

    慕容峋怔了怔,“前輩何出此言難道顧星朗不是”

    “祁君陛下所問,是爲他人。蔚君陛下所問,是爲自己。”

    他略一思忖。

    不算錯。

    “前輩知道我要問什麼”

    “君上但問無妨。草民自當盡力。”

    “晚輩有三個問題。”他點頭,“便先問最重要那個。”又停頓,似在確認措辭,“爲什麼是我”

    競庭歌來蒼梧,爲什麼偏偏幫我。近六年間問過當事人千百次,從來沒有拿到過真正的所謂答案。

    惢姬彷彿意外,一笑,“庭歌沒有告訴君上嗎”

    “沒有。所以我來問前輩。”

    惢姬安坐軟墊上,微轉身四下一望,又轉回來,有些抱歉,“早沒了。年紀大了,有些東西扔沒扔,漸漸也記不清楚了。”

    她依然在笑。雖只是微笑,慕容峋仍覺震驚。

    競庭歌說老師很少笑。上山兩日,此刻之前,也確實沒見她笑過。

    “很多年前,這大屋裏有一個沙盤。約莫三個書幾這麼大。”她繼續,低頭看一眼面前棋盤下桌几示意,“我們在其間插上旗幟,代表國家;又將林林總總的擺件一一放在不同國境都城內,代表人物。”

    慕容峋眉峯顯著挑起。

    惢姬注意到了,微笑解釋:“這麼當着君上的面講,實在不妥,更加不敬。但事實如此。包括您,包括此刻正在外間的祁君陛下,也包括青川當世赫赫有名的所有王侯將相。所有人都在那個沙盤上。”

    她擡眼去望慕容峋身後牆壁。明明很近,那目光卻像是飄去了極遠處,

    “大概從十一年前開始的吧。小雪和庭歌十歲,我們啓動這個遊戲,將當世最有可能承襲大統的各國皇子一個個排上君位,又根據山下真實的時局,以及對每個人性格、行爲特點的判斷,設定諸國王侯將相各自的策略與行爲,排演可能發生的狀況,可能出現的局面和和或將形成的趨勢。五年近兩千個日夜,上百種排列組合方式,通通走了一遍,以期對日後時局發展,產生些洞察和預判。”

    慕容峋瞠目結舌。

    四下安靜,廚房間響動彷彿被雨霧鎖在了另一場時空。

    惢姬再笑,伸手開始收面前殘局上棋子,

    “庭歌給這遊戲起了個名字。叫做爭霸青川。”

    喜歡青川舊史請大家收藏:青川舊史更新速度最快。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