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四十七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十九)
    “這麼有意思的事,”半晌,慕容峋開口,“前輩就這樣與我和盤托出,實在,”

    “叫人惱怒又不便發作。”他尚沒找到恰當措辭,惢姬接上。

    “前輩哪裏話。”

    “確實大不敬。但世間凡謀者,腦中皆有此沙盤,蓬溪山只是將其物化了,方便計算。”

    慕容峋沒能抓到這段莫名有分量的開頭之精要,也無法判斷其落處,只得沉默,繼續聽下去。

    “青川四國林立,人員衆多,排列組合的方式就更多,三人觀局演練,你一言我一語畢竟亂,所以那時候,我們都是一人代一國。草民是白國,相對簡單,當朝白君至今無子,草民這邊整整五年沒有換過君位。小雪是祁國,前三年一直以定宗陛下爲君,到第四年換戰封太子,第五年換當朝祁君,也就是如今她的夫君。”

    第四年,她們十四歲,就在那一年,封亭關事發,同年祁定宗崩。

    慕容峋默數時間。

    不得不換成顧星朗。因爲他真的即位了。

    第五年。也是競庭歌在蓬溪山的最後一年。

    惢姬復低頭,繼續將棋盤上棋子往回收。

    “他們還沒下完。”他忍不住提醒。

    惢姬不停手,彷彿根本沒聽見,繼續清理殘局,繼續說:

    “庭歌那頭就精彩了。她是個激進的,除了當時的蔚君陛下,也就是您父君,您、肅王、壽王和已經不在的庸王都曾被她排上過君位。她也先後用過上官相國和陸現大人爲相。就因爲她那邊花樣最多,直接導致沙盤上局面多出來幾十種,遊戲也就多出了幾十場。”

    “沒人選崟國麼”明明蓬溪山就在崟國地界,阮雪音還是崟國公主。

    “沒人想代崟國,所以到崟國出招時,一般是三人合計。當然,我們針對彼此所代國的策略,也都會提意見想法,以確保每一步都是三人公認的最佳策略,從而保證每局遊戲都是蓬溪山能做到的最高水準的較量。如此,纔好儘可能準確地預估高下。”

    “什麼高下。”

    “勢的高下。”惢姬再笑,“嘗試過各種排列組合整整五年,終於到了庭歌決定下山那日。那一年,蔚國四王奪嫡剛開始。我們將這些年下來排演過的局覆盤一遍,蔚國勝出可能最大的那幾次,都是您爲國君。”

    慕容峋神情微震。

    “君上不信”惢姬坦坦看他,“誰會贏這件事,草民看了幾十年,又讀了些傳頌千百年的掌故,一項心得是:純粹個人實力只佔五成。另外五成來自外部,意即你站在這個位置上,可能導致的外部環境和他人行爲決策變化。所有這些與你個人的行爲決策發生碰撞往來,最終決定了結果。”

    顯然他沒有完全聽懂。

    惢姬已經收拾好殘局,棋盤上空空如也,“所以草民方纔跟您說,圖霸青川這個遊戲,只是爲斷勢。看不同排列組合之下,誰的勢最大。”

    “那麼今番時局,蓬溪山也是演練過的。”

    “自然。”

    “是誰。”

    “君上想問什麼”

    “誰的勢更大。他還是我。”

    惢姬再次笑了,“君上比草民以爲的要有信心。又爲何是你們二人較量崟君和白君不值得您一較高下麼”

    “因爲阮雪音去了霽都,競庭歌來了蒼梧。前輩,太講細節、太過繁複的心算我都不擅長,應該說,不會。但我看得懂擺在明面上的牌局。這一朝最後,是祁蔚之爭吧。”

    “君上太瞧得起草民了。”惢姬失笑,不知何故,慕容峋覺得從談話開始她就很放鬆,比兩日來任何時候都真實鮮活,到此刻依然,“這一朝纔開始啊。至少祁蔚兩國都是新君。白國確有後繼無人之虞,再過幾年,恐生內亂。崟國,實力仍在,要說繼承者,問題其實不大。”

    慕容峋眉心動了動,“問題不大的意思是”

    “君上想問什麼”

    “太子阮佶,會順利即位麼”

    “君上想說什麼”

    慕容峋思忖半刻,“阮佶的狀況,整個大陸皆知。封亭關前後諸事,據說對他影響很大,比之那場幼年重病後,症狀又加劇不少。前輩覺得,崟國會否易儲”

    惢姬靜觀他兩瞬,“易給誰”

    “好像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阮家立青川三百年,算上整個宗室,人選是不少的。”

    “但按規矩排位,自然該最先考慮”

    “君上。”惢姬打斷,“建議您不要往下說了。您與庭歌作何謀算,草民並不想知道。你們此來是上蓬溪山見草民,草民這般聽着,也就這般信着。有些話,問多了,易出錯。更何況這屋舍內小小一方天地,從廚房到此間,不足一里路。”

    慕容峋細辨好半晌這番話。突然壓低聲量:

    “晚輩一直存了猶疑。庭歌行事,過分激進。前輩以爲呢”

    “一國決策,是君臣共謀的結果,但歸根到底,是國君意志。勢很重要,時機很重要,韜光養晦自然好,先聲奪人也不壞。關鍵在於,同陣營的人如何相互配合將先聲奪人之勢發揮到極致。任何事都有利弊,成與不成,在乎行事之人有沒有盡其利而抑其弊。”

    更長的安靜。

    “君上問草民,庭歌當年爲何偏到了睦王府門前。方纔所述原因,只是其一。”

    慕容峋舉眸。

    “五年排演,去蔚國是定了的,輔佐君上您,也是定了的。但她依然不放心。君上知她性子,好強,勝負心重,選好的路不會回頭。不能回頭的路,站在起點作最後決斷時自然萬般斟酌。該是她收拾好準備離開的倒數第三天吧,”

    惢姬再次渺遠了目光,

    “總算談好了條件,小雪答應替她看曜星幛,合你們二人的星官圖。”

    “這是什麼意思”

    “看來君上對曜星幛全無概念。也罷,您只需知道,庭歌擔心的那些,比如與君上您性格不合,又或無法建立君臣信任而影響協作,種種思慮,在小雪看完曜星幛之後,都被打消了。”她一笑,“換句話說,她的最後決定是小雪幫她下的。”

    若來日順遂,你欠阮雪音一個人情。

    面前長者並沒有說這句話。但他莫名覺得,這纔是整段話的最後一句。

    興許荒誕,但他聽到了。

    “不知此番回答,有否解君上疑惑。”

    “十分詳盡了。多謝前輩。”慕容峋頷首,頗鄭重,“第二個問題,”一滯,“競庭歌可以嫁人嗎”

    似再次意外,惢姬也滯了半瞬,“當然可以。世間女子,人人有權選擇嫁人或不嫁人。”

    “老師希望她嫁麼”

    “個人選擇而已,這是她私事。無所謂希望,也輪不到草民希望。”

    “老師不覺得嫁人是女子歸宿。”

    “是歸宿之一。但不是唯一歸宿。每個人要清楚自己此生最想完成的事,排序,然後依重要程度決定取捨。魚與熊掌難兼得,這話不是先賢留下來安慰人的。大實話。”

    “老師認爲,我還有機會麼”

    惢姬再次用那種他看不懂的笑意看了他一會兒,“機會永遠是有的。達成目標的方法也很多。就看君上選哪條路。”

    “還請老師指點。”

    “你們年輕人的事,草民指點不了。久不與世人交道,更不懂如何參與。入午時了吧。她們兩個都不會燒菜。”

    言下之意,這便要去廚房了。

    “可晚輩還有第三個問題沒問。”

    “今日同君上說得夠多了。比方纔祁君陛下要多得多。便將最後這個問題留待來日,下次見面,草民一定回答。還望君上允准。”

    慕容峋踟躕,卻是難再堅持。

    “多謝惢姬大人。”終起身,抱拳致意。

    “這枚錦囊贈予君上。”

    他一怔,低頭,只見方纔空空如也的棋盤中央倏忽多出來一枚錦囊,材質普通,更無繡樣,正欲發問,對方再道:

    “祁君陛下也有一枚。草民建議他遲些打開,到他認爲最該打開的時候再打開。此刻給您的建議是,晚於他打開。”

    這是什麼建議。慕容峋直想眨眼。我怎麼知道他何時打開。

    “還有一事要麻煩君上。”

    “前,前輩請說。”

    惢姬微笑,看一眼面前棋盤,“這殘局解不開。我那兩個學生記憶無誤,不是像,的確同六年前那盤一模一樣。解不開,所以我收了。請君上出去後告訴他們三位,就此作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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